谢龄觉得这只萤火虫和自己算是有了些友谊,寻思该喂点什么,但委实不清楚萤火虫的食谱,只好窗下摆了一碗加了灵力的水。
萤火虫的寿命很短,从土中爬出,仅能活数日时间。它却陪了谢龄整个夏天。谢龄猜测是因为从他身上获得了灵力的缘故。
九月的第一日,山中下了一场雨,谢龄在萤火虫白日栖息之处落了个结界,以免它被雨淋湿,夜来等在窗前,但未等到它的出现。
九月的第二日,它也没有来。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亦然。
它终究没撑过这场秋凉。
谢龄不再往窗下摆水碗,不再期待那点微弱的悄然的光芒。
夜雨涨清池。
人间道染上秋意,枝叶褪去苍绿,满目枯萎萧索。
风起于冷冽之处。
这个九月,谢龄没收到萧峋的来信。
十月亦无音书,谢龄插在庭院里的那杆桃枝并未成活。
至十一月,人间道降下今冬第一场寒雪,鹤峰封禁,拒绝任何访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或者下下一章就会回来了
第167章
“五年了, 师、雪声君在鹤峰上闭门不出整整五年了,咱们是不是该找个办法进去瞧一瞧?”
岚峰道殿,气清景明。越九归坐在人间道当任执剑长老、岚峰峰主、已故明夷君之徒穆北对面, 耷拉着肩膀忧心忡忡说道。
“这有什么?”穆北不甚在意,端起茶盏缓慢饮了一口,“我师父从前闭关,十年、十二年都有过,但我师父未曾封过山就是了。大抵是因为岚峰上还有我们这些弟子的缘故,不便封禁。”
越九归瞥了穆北一眼,心中充满了有些事情我知而旁人不知的优越,又有秘密不能同旁人分享的忧伤。
他直觉谢龄封禁鹤峰之事和萧峋有关,又直觉定是萧峋身上发生了某种意外。他对萧峋的底细了解不多, 但终归是知晓几分的。那日萧峋用谢龄的通讯木寻他,安排了一些事情, 后来细想,竟似极了……遗言。
越九归往鹤峰的方向投去视线,心情沉重。
“小师叔封山不出,自有他的打算,倒是九归兄你, 也该努努力了。”穆北伸指在越九归那一侧的桌案上敲了两下, 语重心长道, “眼下温岚都在冲击游天下境了, 你却才神心空明初境,你们的差距属实有些大。”
“她这次是尝试,也不一定就能成功。没成功就还是和我在同一个大境界。”越九归嘀咕着说道。
这话换来穆北眯起眼流露出愤怒。
越九归立时怂了, 穆北的境界可比他高太多。他心说着媳妇儿有个太厉害的娘家压力真是大, 握拳抵在唇前清咳一声, 正经严肃地说:“我肯定是希望她一次成功的,但失败了也无妨,就当累积经验。”
是了,越九归已然克服重重困难,搏得了他心爱姑娘的芳心。
穆北又喝一口茶,不再说他什么。
这时候,一个庞大的身躯出现在大殿长窗外,慢慢吞吞朝殿内靠近。
“哟,龟大爷来了。”越九归笑了声。
来者正是鹤峰的云龟。
越九归动作熟练地从袖中掏出一瓶炼体丹药,拔开瓶塞、倒在掌心,等云龟走近,送到它面前。
云龟抬起脑袋给了他一个眼神,隔着一段距离张嘴一吸,将这些丹药吸进口中。
越九归又取出另一样事物,是一张大红的柬帖。
“我和温岚过些日子就要成亲啦,这是喜帖,能劳烦您老人家带进鹤峰、给雪声君吗?”越九归把喜帖递向云龟。
云龟又看了他一眼,缓慢探头、张口咬住。
“多谢了。”越九归向云龟拱手一礼。
也不知云龟将喜帖放去了何处,眨眼间嘴上就没了东西。它转身爬向殿外,去吃庭院里一种矮生植物结的果。
越九归的目光跟着它一道出去,许是被它懒洋洋的姿态感染,抬起手伸了个懒腰。
“哎。”穆北叹了一声。
越九归视线转到他身上:“你叹什么气?”
穆北的语气似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温岚怎就挑中了你?”
“怎么就不能挑中我?”越九归不服气起来,挺直脊背、双手叉腰,“我在修行上的确算不得很有天分,但在别的方面我很行啊。比如经商,比如研发法器。”
是极,这些年里,越九归成功降低了通讯木的成本,并添加了可配对数量、增设了留言等功能,在各宗各派、各层次的修行者中广受欢迎。寒山奇道在商界的地位,也因此拔高好一截。
穆北目不转睛盯着越九归:“哎。”
越九归眼角抽了抽:“你怎么又叹气。”
“挑中你也不错。”穆北摇头之后又点头,“细算辈分,温岚是我徒孙一辈,待你二人结亲,你就该改口唤我师祖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心思呢?你完全想多了,若真按照辈分,你还得喊我师叔呢。”越九归将一记又一记眼刀飞向穆北。
飞弯眼刀,越九归喝了口茶润嗓,摇头晃脑感慨:“以前你和你师父很像,都是冷面酷哥。啧,再看看现在,啧啧……”
“以前的我,对人很冷漠?”穆北有一刹怔愣,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好像是这样。但你都说了,那是以前。”
穆北笑了一下。
*
谢龄在堆满木雕、洒满木屑的屋室里睁开眼,屋外天光正盛,从未完全合拢的窗户缝里倾洒落下,在木质地板上拉出一条明亮的光带。
谢龄注视这条光带几许时分,视线偏转:屋门未阖,门口散乱堆着大大小小的纸包、布包、木盒,门槛之后,丢着几封信。
谢龄神情出现细微的变化,揉了揉眉心慢慢起身,走去这堆东西前,捡起这些信打开。
没有他所期待的。
共六封信,两封来自越九归,三封来自崔嵬,剩下一封是雪域密宗的柬帖,邀他去参加某个祭礼,但时间早过。
看完这些信,谢龄走出屋室。
未曾束发,也未着鞋袜,山风拂来,将他随意披裹的绛色衣袍吹乱。
五年前他封了鹤峰,人间道对外宣称是闭关,实非如此,只因谢龄不想再和外界有联系而已。
这五年里他一半时间在沉睡,一半时间在雕木头,偶尔离开小楼,也不过是去看一眼外面的花草,眼下生出一种直觉,不该再继续睡了。
正是下午辰光,正是春时,庭院里花开烂漫,也因久无人打理,杂草长得极高。谢龄一扫即过,去了小楼对面,他的寝屋。
自从萧峋走后,谢龄便未曾回过这间寝屋,但有阵法加持,屋内没生灰尘。谢龄视线掠过床榻桌案,掠过墙上的箫和剑,掠过藤椅木架,倏然一凝,觉出不对劲之处。
——在他的书架上,或者说,在雪声君的书架上。
上面多了一本书。原本放在那处的,是一张雪声君用草书写成、难辨内容的纸笺,谢龄初至人间道时拾得。
这本书替换了那张纸笺。
谢龄沉下眼眸,三步并两步走到书架前,将这本书抽出。
这书封皮上的字体也是草书,难认,翻开后又不是了,是他的字迹,或者说雪声君的字迹,秀雅清劲的文徴明小楷。
翻看两页,谢龄明白了这是什么。
是他穿越前偶然读到的那本以谢风掠坐主角、有着和自己同名同姓配角的小说。
“所以封面上的字是‘人间道’?”谢龄自言自语道,“雪声君写它……”
不,字虽是雪声君的字,但具体内容应当不是雪声君亲自写的。这极有可能是他拟定一个大致内容后,用某种术法生成出来的一本书。
谢龄忽然有所明悟:以谢风掠为主角,目的是要让他时刻注意谢风掠。可他只想着如何让谢风掠不执意于拜自己为师,而谢风掠也算乖巧,方方面面都省心。
他心情一时复杂。
这本书或许很早之前就出现在书架上了,只是他没再到这里来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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