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甚是清静,谢龄没去开窗,亦未点灯,就这样坐在了主榻上,学着萧峋泡茶的样子,在矮桌上摆出一些器具,开始烧水煮茶。
谢龄是要将水烧至沸腾的,泡的又是绿茶,便苦了些。他不喜这味道,抿了一口,嫌弃地将茶碗搁去一边。
过了一阵,谢龄察觉到萧峋回到了鹤峰。
这人剑御得风风火火,从峰外行至道殿,仅须臾时分,尔后哗的一声推开门,拉长语调说道:“师父,我回来了。”
如火的夕晖在这一刹那铺满地。少年人高束起的银发被染成橘红色,在暮风里甩动摇晃。漆黑的眼睛弯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边走向谢龄边说:“另外七个要去东华宴的人,他们分别是契玄峰温岚、挂月峰伍辰、岚峰……我把他们一同请到时来峰上吃了个饭,已经互相认识了。大家都不错,很好相处。”
萧峋大步流星来到主榻前,端起桌上的茶便喝,“但他们之中有人口味好奇怪,吃一种臭得要命的汤粉,我好奇也点了一份,被辣到不行!”
螺蛳粉么……谢龄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见萧峋一口喝光一碗茶,委实口渴得紧,便没出口责怪他用了自己茶碗。
不过萧峋的神速进展大为出乎谢龄意料。谢龄以为萧峋会严格执行他的那句话,和这些人“见一见”就走。
是不是该把你“薛定谔的咸鱼”代号换成“鹤峰交际花”了,谢龄既是感慨又是吐槽,对萧峋点点头道:“不错。”
“师父过奖了。”萧峋笑得甚有几分谦虚。
谢龄不和萧峋虚伪,观察了一下这人伤口所在位置,但隔着衣衫,无法看出情况,便问,“伤势如何了?”
“我感觉它在愈合了,师父不必担忧。”萧峋摆摆手,“毕竟我的体质,多多少少比别人特殊几分。”
萧峋语速甚快,听起来满不在乎。谢龄忽然明白了,这人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把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偏招当喝水吃饭。
谢龄在心中一叹,给这人喝空的茶碗添上水,道:“那也不该如此折腾自己。”
他难得用这样无奈的语气说话,温柔得简直过分。萧峋眨巴了下眼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以后不会了。”他眼眸敛低了,眸底的情绪被掩住,唯余眼睫投落在眼下的阴影。喝第二碗茶时,他慢了许多,喝完坐去客榻上。
谢龄看着这人,思索几许,又道:“我知你一时半刻改不了这样的思维,或许可以试试锻体,如此一来,受的伤会轻一些。”
萧峋听得一怔。
这是让他走谢风掠想走的路子?也不是不可以,体魄提升上来后,别人若再想杀他,就更费力气了。
但这会儿又不在乎同时修行两种法门会耽误修炼速度了?萧峋心中生出不满,唰的抬头,看向谢龄。
却刚好见到谢龄转头,将目光投向道殿外。
萧峋境界不高,对周围的感知有限,但也凭借经验判断出,有人越过了鹤峰禁制——而就在他做出这个判断的同时,来者现身于殿上。
这人眉眼英俊冷漠,黑色衣袂被暮风吹起,如同飘散落下的一片夜色。
“师兄。”谢龄唤道,已然习惯古松如此来去突然,神情不见惊讶。
古松目光掠过客榻上的萧峋,落定到谢龄身上,平平一“嗯”。
谢龄寻思着,这人来鹤峰多半有事找他,便看向萧峋。他身上难得的温柔不见了,回到了清清冷冷不可攀折的姿态。
萧峋眼睛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继而恢复神情,从榻上起身,一脸乖巧地道:“徒弟还有事没处理完,便不打扰师父了。”
说完走向殿外,同古松擦身而过时,轻轻笑了笑:“古师伯,见谅。”语气分外礼貌,没了一贯的懒散姿态,腰背笔挺,步伐不徐不疾。
古松眉梢微挑,微微偏头,看着他跨出门槛,转上长廊,烈火般的衣袂飘转着,消失在夕阳余烬里。
“师兄?”谢龄为古松倒好一杯茶,见这立在原处没过来,疑惑地喊了一声。
古松回过头、向谢龄走去,又是一“嗯”。
“过两日你便要去往东华宴,我替你再诊一次脉。”他在谢龄身侧坐下,道明来意。
“好。”谢龄撩起衣袖,把手伸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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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古松伸手, 食指中指搭上谢龄手腕,将他左右两只手各探了一遍,对他道:“自打你开始锻体, 身体恢复的速度快了些许。”
谢龄点头。他早先便有这样的感觉,更有预感,若炼体的境界更上一层楼,恢复程度还能更好一些。
他琢磨着能否让古松答应将那日日都吃的药停了。虽说他都已习惯一日三次定时定点机械性吃药,可这总归是件麻烦事。
不曾料想他这厢还未组织好语言开口,便听得古松道:“但我给你配的药,不可不吃。”
谢龄:“……”
谢龄心情沮丧地把这念头给丢弃,应了声:“好。”
古松饮了一口谢龄倒给他的茶。
随着时间的流逝,洒在殿上的夕阳余晖消散开去, 昏暗充盈整间屋室,古松轻轻动了一下指尖, 点亮周遭灯盏。
晕黄的光芒倾泻落下,视野重回明朗。谢龄的目光转向古松,见他茶碗中茶水已去大半,便拎壶续上。古松身姿笔挺、眉目沉静,谢龄看着他, 难免想起白日里宗主嘱托的、不告诉古松、东华宴上听风山鬼崔嵬会露面之事。
这里头一定有瓜。
谢龄来到这里已有月余时间, 这山上的人不是苦修便是清修, 娱乐的土壤堪称贫瘠, 大抵再过数十年都开不出花,好不容易出现的一件有趣的事,谢龄自然在意极了——他本身也是个爱好吃瓜的群众。
眼下正主就在自个儿面前, 谢龄的心思活络起来, 想找古松试探试探、了解更多, 但又不敢开口,怕被识出破绽。
视线来来回回、停停走走,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是没说出个什么。
古松神情微动,放下茶碗,侧目看定这人,直言道:“你似乎有话对我说。”
“没有。”
谢龄这反驳全然是条件反射,说出口后骤然意识到其间的掩耳盗铃味道,赶紧补救,说:“也并非没有,等东华宴回来后再说吧。”他的语气归于了素日里的淡然。
“哦?”古松却是流露出些许的好奇和惊讶,不过止于情绪,没有追问,道了声:“行。”
糊弄过去了。谢龄给自己也倒了碗茶压惊,这时听得古松问:“你那徒弟,最近如何?”话说得轻描淡写,似不过随口一提。
“萧峋么,还算乖巧。”谢龄回答说道。
古松深深看了谢龄一眼,目光又移回去,越过前殿正门,落在屋檐外的一根被夜色染黑的青枝上,轻声说道:“他和谢风掠的比试,我听说了。”
话语一顿,斟酌片刻才继续:“能对自己如此狠心的人,世间少有。”
谢龄品出古松这话里有警惕和顾虑,暗暗道一声不妙,为自家徒弟说起话:“他挺命苦的……我会看着他,师兄放心。”
古松又向谢龄投去一瞥,细细打量他的神情,平平一声嗯,端起桌上那碗茶喝完。
古松起身离开。
谢龄目送他,等人离开了鹤峰,上半身一歪,瘫在了榻上。
还是这样的姿势舒坦。谢龄惬意地想着,但念头刚转完,又嗖的直起身。
——萧峋那小崽子来了。
事情差不多都说完了,不在自己屋里休息,来找他做甚?这崽子还记不记得现在已不在他的营业,啊不,上班时间了。
谢龄有些怨念,位置从主榻换到东窗前的书桌后,靠坐在椅子上,让自己的姿势相对舒适。
——那罗汉榻宽敞,若想靠在榻背上,得完完全全坐到里面去,极不美观,只适合萧峋那种懒散惯了的人。就算没有雪声君的人设在,谢龄也不喜欢在旁人面前做出那样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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