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是我。”
是秦濯。
阮乔手指一僵在墙上划出一道,他下意识缩进被子埋住半张脸,睫毛微微发着抖。
“你别怕,我不会带你走,”秦濯连忙出声保证,“我就是来……看看你。”
阮乔干涩的眼睛又开始疼,把脸埋得更深。
“对不起,我中午不该去看你。”秦濯声音沙哑。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无数遍悔恨,如果他今天没有出现,没有吓到阮乔,阮乔是不是就不会走那条路,是不是就不会被袭击。
他很痛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带给阮乔的就一直都是伤害。
“阮阮……”秦濯看着阮乔没有焦距的眼睛无法再说下去。
他在虚掩的门后找到阮乔时,那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血痂凝在睫毛,痛苦皱起的脸上满是泪痕,他不敢想象要有多疼多绝望才会让一个人在昏迷时也依然皱着眉。
知道阮乔失明的那一刻,秦濯的心跳都停了。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就是把最美好的存在摔碎。
他想用一切去偿还,但阮乔缓缓摇了下头。
爸爸那件事已经教会他不要怨天尤人,阮乔垂着眼睛说:“和你无关,我本来就要走那条路,杨杰也是踩好点才会过来,你出不出现,结果都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阮乔在距离他那么近的地方出了事,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还疼吗,眼睛。”秦濯攥着拳问。
阮乔没有说话,两人之间是长久的沉默。
他们现在的关系,不适
合关怀,也不适合诉苦。
“乔儿,吃点儿饭吧,是你喜欢的卤——”
陆然拎着饭盒,推门看见秦濯的一瞬登时双眼冒火:“你他妈还有脸来!”
饭盒往桌上一丢,陆然二话不说就砸上一拳。
他也知道这是医院,不能闹出太大动静,所以他再急也没指望真和秦濯大战八百回合,他打了是他的态度,秦濯躲了滚了这事就改日再说。
这一拳陆然用了十成十的力,只是他没想到,秦濯根本没闪。
之前和他打到双眼通红的人,这会儿竟然一动不动当靶子。
“你特么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挨一拳就能抵了乔儿遭的罪吗!”陆然心头蹿火,提膝击在秦濯的腰腹,把人狠狠按在墙上,“乔儿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遇见你啊?”
秦濯被打的嘴角出血,愣是一声没吭。
“从遇见你就没好事,给你骗身骗心就算了怨我们自己傻,你把他关山上你还算个人吗?好不容易逃脱了你,还要为你犯的事抗罪!”
陆然揪紧秦濯的领子,说着眼睛就红了:“秦总!你高高在上捏死一个人跟蚂蚁没有区别,可乔乔做错了什么?杨杰找不到你动不了你,最后还不是全祸害在乔乔身上!”
“你现在做出这副悲痛的样子给谁看?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吗!”
陆然握起一拳又要砸上去。
“陆然。”阮乔出声,两个男人都朝他看过去。
“陆然,让我跟他单独聊聊吧。”
“乔乔!”
阮乔强扯一下嘴角:“什么味儿啊这么香,你也不快给我,就当让我打发下吃饭的时间吧。”
陆然愤愤松开秦濯,他一秒都不想让阮乔和这个人相处,但他也从不会拒绝阮乔的要求。
陆然在阮乔身前摆好小桌,勺子塞他手里:“放心吃吧,没肥的。”
说完往外走,路过秦濯的时候咬着牙说:“你敢欺负他,我用这条命保你横着出去。”
陆然以为用的是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其实阮乔听到了,他眼眶发热,吞下一大口卤肉饭。
也没有很糟,他还有这么好的朋友。
陆然出去后,秦濯按了下出血的嘴角
,坐在阮乔床边。
“阮阮,公开杨杰信息让他被网暴那件事——”
“算了,秦濯。”
阮乔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比如当时只是想帮他出气惩罚杨杰,比如没有想这么多,等等。
陆然刚才气头上把话说得太重,但其实这件事归根究底是杨杰心态失衡走了极端,非要抓着一个导火索不放没意义。
“这世上的因果很多时候都没道理,我没有把这件事怪在你身上。”阮乔说。
秦濯心中五味杂陈:“我……”
“你先听我说完吧,就当照顾病号了。”阮乔放下勺子,没掌握好距离,磕得饭盒一闷响,把自己吓得一抖。
他慢慢眨了下眼:“我知道这件事不能全怪你,但是我已经……看不见了,所以我们能算两清了吗?”
秦濯怔住,他以为阮乔会说要他再也不出现,说一刀两断,但为什么会是两清。
难道阮乔还觉得……
“你在说什么,阮阮。”秦濯不能相信。
阮乔面容平静,其实从决定分开他就一直想和秦濯聊这件事,但之前他们一直在为更激烈的矛盾争执。
“说句实话,我不想亏欠你。虽然你强迫了我很多事,但是你也帮过我很多事。”
除去很多细小的关怀,阮乔一直都记得他在冬日校门口收到的那一套崭新画板,还有徐澜的画展,牵线酷柠提高他的知名度,秦濯给予他梦想的鼓励和资源,阮乔都没忘过。
别人对他一点好,他都能记很久,何况秦濯种种不要钱似的献好。
“有时候我很困扰,因为你对我的好可以量化,它们看得见摸得着,值很多很多钱。但我的陪伴值多少?我的开心不开心折合成钱又能算多少?”
阮乔皱起眉,露出学生时代导不出极值点的困惑。
“可能说出去,在很多人眼里我在山上这段时间不算被限制人身自由,更像是度假,那里什么都是最好的,为我量身定制的,我得到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想得到的东西。”
但正是这些让阮乔苦恼。
他忘不了在AK被群嘲的那一句——
他拿了秦濯多少好处,自己心里没数吗?
“这
种纠结一直都在,让我在拒绝你、对你说狠话的时候都没有底气,让我很痛苦。”
“但是我现在瞎了秦濯,眼睛应该是很宝贵的东西吧,我知道不能怪你,可是我们能不能就这样真的两清了,我也想干干净净地挺直腰板一次。”
阮乔还保留着没瞎前的习惯,说话时要认真看别人的眼睛,但他不知道其实他根本没瞄准秦濯。
秦濯也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但是他们的目光没有交汇。
秦濯很安静地听阮乔说着,他知道人得到越多好处会越开心,但他不知道原来阮乔一直都有这么大的心理压力。
更不知道在阮乔心里,这场灾难唯一的好处,竟然就是他能得到彻底的解脱,他们真的可以两清。
这不是阮乔第一次说想要两清,上一次秦濯以为阮乔只是想断了和他的联系,他说宝宝,是我欠你,我们永远不会两清。
这一刻秦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尽管他知道是自己亏欠阮乔。
但这段互相折磨的日子已经教会了他,他认为什么不重要,爱是两个人的妥协,他希望阮乔幸福,就要知道阮乔认为什么。
他不能再给阮乔压力说是自己欠他。
他也无法再解释,其实杨杰的事与他无关。
如果这个误会可以减轻阮乔的心理负担,那就请一直这样误会下去吧。
秦濯深长地呼吸,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他说:“好,我们两清了。”
他们从此再也不互相亏欠。
他们真的,毫无关系了。
阮乔缓缓点了下头,心里压了他太久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轻松,又空落落的。
“那以后就不联系了,可以吗。”
秦濯沉默一瞬,并无私心地说:“阮阮,你父亲的案子快查清了。”
“这件事……你也不要管了。”话出口,一下午都情绪稳定的阮乔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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