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报纸团被冲击力撞出,方至瞳孔骤然紧缩,拼尽全力伸手去抓,却只堪堪抓住了外层的报纸,眼睁睁看着瓷灯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啪嗒。
如花朵绽放般碎裂。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所有人影、颜色、声响都不复存在。
方至的世界像是聚焦了一般,只剩下了眼前方寸之地上,那迸溅满地的残破碎片。
短短数秒,却被延迟拉伸得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方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那些碎片前,蹲身跪地,虔诚而又绝望地伸出手,将它们紧紧攥进了掌心。
救命稻草成为了压垮骆驼的那一根。
挺直的脊梁缓缓弯折,掌心鲜血伴随着压抑许久后彻底决堤的泪水,灼烧着光洁如镜的地面,将生的希望寸寸腐蚀殆尽。
周围的目光很快被他吸引,不明所以的病患和家属惊愣原地,医生护士连忙上前搀扶询问,想扒开他鲜血淋漓的手,可他却绝望又倔强地紧紧握着那些碎片,仿佛要将它们嵌入骨髓。
此起彼伏的关切询问声萦绕耳畔,忽大忽小,忽远忽近,既像恍惚之中出现的幻听,又像崩溃之下产生的耳鸣。
在这喧闹的掩盖之下,兜里手机的震动声显得那样渺小而微不可闻。
直到手机顺着衣兜倾斜的角度滑落在地,才被一位眼尖的护士发现了它的存在。
“喂,有人给你打电话!”
小护士摇了摇方至的胳膊,见他全然麻木地没有反应,情急之下只得帮他接通了电话:“喂?请问你是……啊?刘医生?哦,哦,好的,他现在就在我旁边,我马上转告他!”
挂断电话,小护士急忙发了狠劲地死命推了推方至:“喂!喂喂喂!刘医生问你跑哪去了,你老婆的手术已经成功了!”
这话如同一道闪电,初辟鸿蒙地劈开了笼罩在方至周围的层层混沌与迷障,令他像是刚活过来的木偶般,僵硬地缓缓转过了头:“你……说什么?”
“你老婆的手术已经做完了,特别成功!”小护士说完重点,转而又不乏责备道,“你说你不在楼上等着,跑这来干什么呀?看这满手血弄的,赶紧跟我去处理下伤口!”
方至难以置信地呆呆愣了一会儿,他压根就没听见后面的话,仅仅第一句就已经让他近乎麻痹的心脏刹那间被注入了一股热流。
手术……成功了?
奇迹之所以被称为奇迹,就是因为它发生的概率极低,所以当它真正降临的一刻,反倒会让人觉得那样的突兀和不真实。
方至正是如此。
他像是怀疑自己在做梦、急于求证一般,顾不得满手淋漓的鲜血,也顾不得理会周遭拦阻,就那么用伤痕累累的手心撑着地面趔趄起身,奋力推开挡路的人群,跌跌撞撞地朝着楼梯冲去。
*
“Cut!”
庄宴的声音通过扩音喇叭传遍了大厅。
这场戏是这部电影中除了结局外参演人数最多的一场,现场群演占大多数,但也有些原本就是医院的工作人员。
听见导演喊停,所有人的状态都稍稍放松了些,但却都默契地没有随意走动,因为庄宴还在回看监视器,如果当中有镜头需要重拍,他们还得按原样再来一次。
然而就在整个现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时刻,原本站在场边、向来不会冒失行事的江阙却忽然迈步而出,目标明确地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径直走到宋野城面前,他立刻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听到这话,近处的其他人都是一愣,先前那个小护士心直口快道:“不会吧?不是用的血包吗?”
宋野城也有些意外,因为他手心刚才确实划了一下,但拍摄过程中他手掌全程都是朝下的,哪怕是在镜头里都不会看到掌心,而且就连周围近在咫尺的人都没注意到,江阙远在场边又是怎么发现的?
见江阙表情认真,宋野城忙笑着解释道:“没事,划了个小口子,不严重。”
“我看看。”江阙朝他伸出手去。
宋野城拗不过,只得抬手张开了手掌。
因为这场戏只需要拍方至握住碎片、指缝渗血的画面,并没打算拍手掌伤口的特写,所以戏前也没多此一举去给他的手化伤效妆。
然而此时,他的掌心却赫然有一道明显伤口,这显然不是化妆的效果。
那伤口深度还不小,周围满是鲜红,看上去触目惊心,但因为受伤前就已经用了道具血包的缘故,此时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真血哪些是假血。
江阙忍不住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忽听庄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什么情况?”
他刚在监视器前看完回放,发现这边动静就立刻起身赶了过来。
江阙托着宋野城的手往旁让了一步,庄宴上前一看,也是吃惊不小:“哟,这怎么弄的?赶紧去处理一下。”
旁边的小护士本就是这家医院的,此时连忙站起身凑了过来:“去急诊室吧,就在那边。”
“没事,”宋野城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因为在他看来拍戏偶尔受点伤也是正常,“刚才那条过了没?要重拍的话我就拍完再去弄,要不然包扎完肯定有纱布,近景容易穿帮。”
这也是他刚才为什么没提自己受伤的原因,如果不是江阙过来,他是准备等庄宴确认完这条过了再说的。
庄宴作为导演,对宋野城这种一切以作品为先的敬业态度没法不喜欢,但是作为长辈,见他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又不免好气又好笑:“过了过了!瞧给你操心的,万一真要连着几次不过,你这手还要不要了?尽胡闹,赶紧去包扎!”
宋野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哪有那么严重?再说这不刚好就在医院么,我——”
他还准备再贫两句,话音却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感觉手腕被用力捏了一下,不禁诧异地瞪眼朝江阙看去。
江阙也正盯着他,两片薄唇紧抿着,眼神看上去居然有点不高兴。
宋野城不由愣怔,只觉江阙手上又是一用力,直接拽着他往急诊室那边走去。
这种略显强势的态度在江阙身上实在难得一见,宋野城直到被拽着呆呆走出好几步,才忽然慢半拍地咂摸出了味儿来。
yooooo——他好紧张我。
宋野城暗自窃喜地翘起了唇角,眼见跟上来的小护士跑去了前面领路,他悄悄拐着手肘戳了戳江阙:“哎,你怎么发现的?”
江阙转头瞥了他一眼,眼中还因为惯性残存着些许指责的意味,然而等他触及宋野城那浸含笑意、亮闪闪的目光后,残存的那丝不悦便瞬间被融化了个干净。
情绪一散,他反倒忽然有些无所适从,不自在地眨着眼扭回头去:“我看见你胳膊动了一下。”
他在场边时并没有去盯监视器,而是目光从始至终都紧随着宋野城,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注意到旁人、包括镜头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拍摄接近尾声的时候,宋野城的右臂突然往后缩了一下。
虽然那动作极其细微,虽然宋野城凭借极高的专业素养控制住了当时出现在特写镜头中的表情,但江阙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细节。
那不像是宋野城自己有意为之的动作,而像是一种条件反射,像是身体本能产生的瑟缩。
江阙几乎瞬间就猜到他可能真的划伤了。
因为乍然出现的疼痛和注射或者抽血时那种有心理准备的疼痛不同,它就和膝跳反应一样,会让人的身体不经思考地下意识做出应对。
事实也证明江阙的判断并没有错。
只是他没有想到,伤口居然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宋野城当时的反应实在太过细微,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江阙还以为应该只是划破了点皮,这才没有立刻叫停,这也是为什么当他后来亲眼看到伤口、又听到宋野城那不当回事的语气时忽然有点生气的原因。
此时,两人已经跟着领路的小护士到了急诊室门前。
推开门,里头坐着一位当班的医生,他看见三人先是一愣,随即瞥见宋野城鲜血淋漓的手,立刻起身迎了过来:“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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