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醒来后,她的情绪依然没有平复,并且还接连出现了许多明显不太正常的言行。
她拒绝处理江抵的丧事,也不许任何人把江抵的死讯对外公开,甚至就连江抵火化前、遗体告别仪式那天她都没有到场。
她就待在自己那间单人病房里,安静的时候抱着双膝久久发呆,不安静的时候疯狂扯掉自己手上的输液针头、带着满手血渍推倒输液瓶挂架,咆哮着让所有进入病房的人滚。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诊断,医生基本能够将她的症状定性为躁郁症,具体表现为交替出现的抑郁、被害妄想以及少许暴力倾向。
只是那些症状虽然明显,却还不算严重,至少没有严重到需要强制治疗的地步,医生建议暂时采取药物治疗伴随居家静养的方式,这期间身边最好有人盯看照顾。
说到这里,贺景升心头有些憋闷:“其实当时按着我的想法,她自己父母还健在,直接回娘家养病就好,大不了江阙出钱雇两个专业护工过去帮忙,也就算仁至义尽了。反正她和江阙也没什么感情,又看江阙那么不顺眼,应该也希望眼不见为净才对。”
贺景升顿了顿,将那股憋闷都随着一口气呼了出来:“但是我居然忘了……她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
彼时从交通事故处理到江抵的后事,再到叶莺的住院事宜,全都是由江阙亲自操办,虽然有贺景升陪同帮忙,但江阙还是在短短两周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
他就像一台仍在运转却毫无生气的机器,处理事情时有条不紊,答人问话时简略清晰,可却几乎不吃也不睡,仿佛不会累,也屏蔽了所有与情绪相关的感知。
贺景升在旁看着,心里不免满是担忧,但却也在尽量往好的方面想。
他想,再大的难关也总有过去的一天,现在江抵的后事已经办完,只要再把叶莺安顿好,这件事也就算结束了。等他们离开苏城、回到首都,江阙就能远离这块伤心地,时间久了,悲伤总是会慢慢淡化的。
然而,他到底还是想得太天真了。
他所以为的“结束”,不过只是另一段噩梦的开始——
叶莺获准出院那天,主治医生出于对患者的关心,来病房询问他们出院后的安排,这当中当然也包括“居家静养有没有人陪护照看”这件事。
那段时间叶莺每次看到江阙都恶狠狠地让他滚、朝他扔东西,可偏偏那天早晨,她的情绪出奇稳定,听见医生的问话,她甚至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就在贺景升对这抹笑意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病床上的叶莺悠悠转过头,看向了站在门边的江阙,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问道:“你那边的房子还没布置好对吧?”
这话在贺景升听来简直恶意满满。
她明知道江抵那天出门就是为了去帮江阙布置新房,此时故意这么问根本就是在血淋淋撕开伤口。
连他都听出了言外之意,江阙又怎会听不出来,纵使这段时间他都活得仿佛行尸走肉,却还是避无可避地被这话再度刺痛,喉中艰难吞咽了一下,连个“嗯”字都没能应出声来。
而叶莺似乎压根不在意他有没有回答,也不在乎他究竟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轻描淡写道:“那就别布置了,回家来住。”
贺景升惊愕瞠目,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而叶莺根本不是在跟谁商量。
她就那么冷冷看着江阙,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戏谑和讥讽:“你不是很懂事很孝顺么?我病了,到你尽孝道的时候了。”
第84章 折磨
医院值班办公室。
贺景升复述完叶莺那句话, 仿佛至今还沉浸在当时的不可思议中:“我那时候完全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发展,但我更没想到的是……”
“他答应了。”宋野城接话道。
不是疑问句,而是笃定的陈述。
他太了解江阙了。
那时的江阙本就已经把江抵的意外归咎于自己, 而叶莺的话就仿佛在说“这是你欠我的”, 江阙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贺景升点了点头:“我当时虽然反对他的决定,但又没法替他做主,最后只能陪他一起把她养母送回了家。”
到江阙家里之后,贺景升仍在试图劝他改变主意,可他却像是完全没听见贺景升的话,只说:“你先回去吧,我暂时就不回去了。”
那时为了陪江阙办理丧事, 贺景升已经在苏城待了半个多月,他总不能一直在那里待下去,所以最后他也没了办法, 只能揣着满腹无奈暂时离开了苏城。
“回去之后, 我其实挺担心的,毕竟他养母说那话的样子, 实在像是不怀好意。”
“但我每次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他都说没什么事, 说让我放心, 以至于后来我也忍不住想,说不定真的是我多虑了,毕竟医生都说他养母的病情没那么糟,也许是我把情况想得太严重了。”
说到这里,贺景升再次叹了口气:“直到一个多月以后, 我有天没提前打招呼就飞过去看他, 敲开那扇家门的时候, 我才知道他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那天上午,贺景升刚落地就直奔了江阙家的小区,在门口超市买了一些探病适用的营养品,然后便提着东西上了楼。
不料刚到门前,还没等他按下门铃,就听见门里“哗啦!”一声脆响,仿佛是打碎了什么玻璃容器。
“你写这种东西是什么意思?!”
叶莺的斥问传出门来,明明隔着厚重的门板,却还是令人心中一紧。
她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于是贺景升听见“呲啦——”一声长响,像是纸张被撕裂的声音:“你写她坠楼干什么?写她养母在旁边干什么?”
这句话依然没有得到答案,紧接着又是一声“呲啦——”撕裂声:“你不就是想暗示黄毛是我害死的吗?”
这话之后伴随着几声冷笑:“你早就已经知道了是不是?你想暗示给谁看啊?——对,它就是我弄死的,那又怎么样呢?!”
哗啦!
又是一声玻璃碎裂声。
贺景升完全没听懂这些话的意思,但却已然听得心惊肉跳,赶忙抬手按下了门铃:
叮咚——
屋里的所有声响戛然而止。
但贺景升等了半天,却没人过来开门。
叮咚——
叮咚叮咚——
贺景升连续不断地又按了几次,活像是催命一般。
终于,轻微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片刻后,房门“咔哒”一声解了锁。
当那扇门被拉开的瞬间,贺景升险些都没敢认出眼前人。
江阙的模样实在太憔悴了。
那眼窝下的乌青、凌乱的头发和苍白的面色简直就像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而在看清门外之人的刹那,江阙明显有些愣怔,紧接着像是想遮掩什么一般,条件反射地把门扇往里合了些:“你稍等一下,出去说。”
然而贺景升已然意识到了什么,根本没给他关门的机会,强行止住了房门合上的趋势,将门推开直接挤了进去。
屋里的光线昏暗得一塌糊涂。
周围所有窗户都被报纸似的东西贴得严严实实,沙发和茶几歪歪斜斜,地上还散落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光线实在太差,贺景升一时没法辨认那些都是什么,只勉强能看见叶莺就坐在那歪斜的沙发上,手里攥着一本书和两页撕下的纸,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出于礼貌,贺景升到底还是张了张嘴:“叶阿姨。”
他将手中的营养品稍微提了提,本想再补一句“我是来探望您的”,却见叶莺已经漠然地转开视线,将手中的书“啪”地丢在茶几上,纸页随手撕碎扔开,起身径直走回主卧,“砰”一声甩上了房门。
贺景升没理会她的无礼,反正早就已经见识过了,只将手里东西搁在一旁地上,转头问江阙道:“她刚才在跟你说什么?黄毛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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