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我以往经手的病例中,大部分人格分裂的病因都是创伤性生活事件或长期累积的不良环境,而我当时还不知道他养父母的事,所以以为他不具备出现这种病症的条件。可现在看来,他养父的离世和养母对他长达一年的虐待简直就是对‘创伤性生活事件’和‘长期累积的不良环境’最透彻的诠释。”
说罢,他顿了顿,很快却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也只能说明他具备诱发条件,而不能说明他已被诱发病症,真正让我能够确定他出现了另一人格的是——”
左鉴清指向贺景升:“你提到的那件事。”
“你之前说,你曾多次约他去剧组,他都拒绝了,却又在1月9号那天主动要求前往,这本身就很突兀。而你当天不仅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很奇怪’,还发现了一个尤为重要的点,那就是向来惯于使用右手的他忽然开始高频使用左手——这一发现才让我终于敢于判断,那天出现的很可能就是他的另一个人格。”
这一结论与宋野城的判断别无二致,这也正是他在听见贺景升那番话时会急于确认的原因,因为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江阙明明去过剧组,却对那段经历毫不知情。
“这个新出现的人格,为了便于区分,我们暂且称其为‘影子’吧。”
左鉴清道:“然后让我们带着‘影子’回到先前的逻辑链——江阙出现了重生的妄想,妄想需要‘前世记忆’来促成,而‘前世记忆’是以‘预言’的方式呈现。但又因为他并不是真的重生归来,不可能真的对未来做出预言,所以‘影子’被分裂出的原因,或者说他存在的使命,就是使‘预言’成立、成为现实。”
“一般来说,人格障碍患者的每个人格通常都是相互独立的,有着独属于自己的身份、记忆和行为方式,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并不会知晓其他人格的存在,也不会拥有其他人格的记忆。但是特殊病例也存在特殊情况,那就是依据人格解离程度的不同,人格之间出现记忆不完全独立、单向共享、甚至双向共享的状况。”
“在这种特殊状况下,江阙虽然并不知道影子的存在,但影子的行为却有可能会给江阙留下一些碎片化的‘印象’。”
“比如1月9号当天,影子前往剧组,他对威亚设备的操作虽然没能给江阙留下记忆,但却可能残留下了‘威亚设备有问题’的印象。而他同时或许还掌握了你们的拍摄任务,得知你们将在1月20号拍摄水上吊威亚的戏份。这两个‘印象’留在江阙的意识中,经过‘重生妄想’的加工和融合,最终就形成了‘拍戏落水’的预言。”
贺景升一直努力听着,此时已经明显感觉有些跟不上了,赶忙抬手道:“等会儿等会儿,我得先消化一下……”
左鉴清倒也不着急,他要说的其实大部分都已经说完了,而且整个叙述过程他都尽量避免了专业词汇,使用了最通俗易懂的表达方式,他相信两人稍加梳理后一定能够理解。
旁边的宋野城倒没显得有多吃力,左鉴清的思路就像在穿针引线,将他心中已有的那些零散的猜测和判断依次串连了起来。
只不过,在跟随这针线理清逻辑的过程中,他也有自己的思考,所以此时在回顾了一番后,他向左鉴清确认道:“你全说完了?”
左鉴清道:“大部分吧,还剩一点补充。”
宋野城立刻猜测道:“是关于时间先后问题的么?”
“对。”
左鉴清并不意外他能注意到这个问题,毕竟宋野城虽然不是医学业内人士,但要论逻辑思维能力,他绝对是个中翘楚。
贺景升原本还在兀自消化着,听见两人这番问答,忍不住好奇道:“什么时间先后问题?”
左鉴清道:“你消化完了?”
贺景升其实还并没有完全理清,但他也不急于一时:“没事,你先说吧。”
左鉴清于是点点头,解释道:“所谓时间先后问题,其实也就是因果关系问题——按照我们正常的思维逻辑、或者说上帝视角来看,江阙应该是先出现‘重生’的妄想,同时伴生出‘前世记忆’,也就是那些‘预言’,而后再由影子去使预言成立。”
贺景升转着眼珠想了想,很快理解地点了点头。
左鉴清转折道:“但是按照我们目前已知的事情发展顺序来看,事实可能并非如此——影子1月9号前往剧组,江阙1月10号写下预言,这二者的因果关系很可能是——影子的行为留下‘印象’在前,‘预言’产生在后。”
贺景升稍微有点懵,就听宋野城在旁确认道:“也就是说,他那些‘预言’很可能并不是伴随‘重生’妄想同时出现的,而是随着影子每出现一次、留下一些印象,他才产生一部分预言?”
左鉴清颔首道:“对。所以这就涉及到了另一个问题,也是我至今无法判断的问题。”
眼看着他的面色变得严肃了几分,宋野城也不禁在意了起来:“什么?”
左鉴清正色道:“就像我之前说的,特殊病例中存在着记忆单向、双向共享的可能性。按照目前已知的线索来看,我基本可以确定江阙对影子的存在并不知情,但却无法确定影子是否能够共享江阙的记忆,因为他所有行为的目的性都非常强,这让我很难判断,他的记忆‘面积’到底有多大。”
这话一出,贺景升尚未理解它的含义,宋野城却已是蹙眉道:“你的意思是,影子虽然出现的频率很低,但却有可能是记忆‘面积’更大的那一个?”
左鉴清严谨道:“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
宋野城一时陷入了沉默。
两个人格同在一体,如果一方对另一方的存在毫不知情,而另一方却能共享对方的记忆,那“主导权”究竟在哪一方手中就很难断定了。
“不过暂时也不用考虑那么多,”左鉴清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也说了,以上种种到目前为止都只是‘推理’,具体情况还是要等他醒了才能确认,不用提前做无谓的担忧。”
此时的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夏天本就昼长夜短,他们又是下半夜才聚集到这儿,经过那么一番回忆分析,时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
左鉴清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转头对宋野城道:“你先回去吧。”
宋野城茫然:“回哪儿去?”
“回家啊。”左鉴清淡定道。
宋野城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开什么玩笑?他还没醒,我把他留这儿自己回家?”
左鉴清也是无奈,只得解释道:“我不是让你回去闲着,他这病不可能是一两天就能出院的事儿,你至少回去给他拿点换洗衣服什么的吧?还有他现在既然涉及双重人格,平时用的电脑、手机或者日记笔记之类都有可能留下另一个人格相关的痕迹,那些到时候都是帮助他回忆、辅助诊断的依据,你总得拿过来吧?”
宋野城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左鉴清便又添补道:“而且之前陈主任不是也说了,他一见到你情绪波动就非常大?就算他醒了,我也不可能让你立马进去见他,起码我先得跟他谈谈、看看情况再说,所以你在这干等着有什么用?”
贺景升看了看宋野城,也跟着劝道:“你先回去吧,反正拿东西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呢,我俩在这守着,万一醒了立马给你打电话。”
宋野城还是有些不情愿,他倒不是不信任眼前俩人,只是再怎么信得过,终归还是自己守着最放心。
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左鉴清的话确实言之有理,江阙的病情现在还是未知数,而确诊是治疗的前提,越早确诊就能越早找出针对性的治疗方案,他与其在这里干等着,不如回去把能够帮助诊断的线索尽快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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