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真实发生过。
今晚唐瑶所说的每一个字、他亲眼看见的每一帧画面都是那样历历在目,如同炸雷般惊愕着他、困惑着他,让他在面对唐瑶给出的结论时哑口无言,只能像根摧折的木头般、找不到任何一丝辩解的余地。
他们的会面其实早在八点多就已经结束,可他机械地将车开回家、停进车库,然后就那么独自在车里坐了很久很久。
他把江阙这半年来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在脑海里重温了一遍,试图在当中找到任何一点可能翻盘的蛛丝马迹、为他今晚得知的一切寻求一种说得过去的解释。
可是没有。
回忆越是重温就越是疑窦丛生,甚至还适得其反地,为那些证据加上了一个又一个新的砝码。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肯面对现实。
明明已经握着那块存有“铁证”的U盘,他却迟迟没有推门下车,他就像一个冥顽不灵的矛盾体,一面执拗地拒绝相信今晚所得知的一切,一面却又找不到半点能够支撑这盲目信任的理由。
是的,哪怕证据再多,他还是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可他偏偏却又没有勇气去找江阙求证。
因为心底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告诉他,他这不讲道理、不讲逻辑的苍白信任根本无异于自欺欺人。
就好像那倾家荡产去换“神灯”的方至,一边说着不信鬼神,一边却又在追寻那最荒诞的神迹,即使站到了最终的审判庭上,还是轻易就被算命先生的一句话动摇了心神。
于是最终最终,哪怕他在密闭车厢逐渐稀薄的空气里推开门、下了车,却还是没能握着那滚烫烙铁般的U盘走上四楼,而是中途就耗尽了所有冲动,悄无声息地独自坐进了书房里。
他知道这是在逃避。
但是哪怕能多逃避一秒也是好的。
于是他求仁得仁,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逃避了三个小时、一万多秒,直到手机铃声响起,直到江阙推门走进房中,他终于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再也没法逃避下去了——
此时此刻,面对着江阙茫然里掺杂着一丝忐忑的回答,他的犹疑其实远比江阙更为浓重,因为不论是凭借直觉,还是凭借多年来因钻研演技而对神态表情产生的精准判断力,他都无法从江阙脸上找到任何一丝作伪的痕迹。
江阙是真的在茫然。
而这恰恰又与已知的事实全然相悖。
如此矛盾的状况几乎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以至于他一贯条理分明的大脑都仿佛纠缠在了一起,愣是半天没能找到任何一点思路去分析、去解释。
于是就那么与江阙对视良久后,他只得被迫放弃了思考般、眨着眼垂下视线,而后就那么在江阙的目光中伸出手去、伸向键盘,“啪”地敲下了空格键。
江阙立刻扭头看去,只见屏幕中的画面虽然依旧像是静止的,但左上角的计时器却已经开始跳动——录像恢复了播放状态。
此时此刻,江阙心中的疑虑其实也已经达到了顶点,虽然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宋野城这极为反常的表现却已然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揣着那点不安与忐忑,他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屏幕里根本看不出名堂的画面,企图在当中找到任何线索,为眼下的状况作个解释。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画面却完全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如果不是那计时器还在跳动,几乎都要让人以为它又被暂停了。
短短几分钟显得尤为漫长。
就在江阙感觉自己都快要无法集中注意力的时候——
忽然间,画面倏地一亮。
江阙不禁稍怔,随即很快意识到这是仓库里的灯被点亮了。
虽然灯光十分昏暗,但却刹那间就将眼前区域照了个分明,而当原本模糊的景物都变得清晰起来时,江阙脑中却蓦地顿了一下,因为他忽然有种奇怪的错觉:
为什么这个地方……竟然有点眼熟?
然而不等他继续深想,画面里紧接着出现的一物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此时整个仓库里唯一在动的东西,是刚从远处的侧面进入拍摄视野的一个身影。
那显然就是刚才开灯的人,只是现在所处的位置却并不在灯光的笼罩中,江阙盯着那身影一点点走近,只能凭身形大概判断出那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随着那人继续接近,他的体态轮廓也愈发清晰了起来,江阙看着他走路的姿势,渐渐地、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丝说不出的怪异。
十米,八米,六米……
那人渐行渐近。
渐渐靠近了阴影边缘。
终于,当他跨过明暗交界、整张面孔彻底暴露在灯光下时,江阙猛然间张大了双眼,紧跟着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一般,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从全身毛孔蔓延了开来!
那张脸——
居然是他自己的脸?!
江阙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拼命地眨眼确认着,呼吸也跟着一点点急促了起来,就连大脑都已经开始因为缺氧而阵阵晕眩。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人,就像是要将那人活生生瞪出屏幕,然而屏幕里的人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吃惊而暂停分毫,自顾自地走到车前不远处,朝那堆威亚器械行去。
他的耳侧挂着一张要掉不掉的口罩,手里似乎还拿着几件工具,径直走到吊威亚用的卷扬机前,蹲身把工具放在了一旁,将轮轴上卷着的钢丝拉出一条长线,然后打开底座的箱盖,拿起身旁的工具在里面操作了一番。
弄完之后,他似乎是想确认什么,用手将轮轴前后转动了一下,见它已被牢牢卡住,这才像是终于满意了一般,重新将钢丝绕回了轮轴。
看着这一连串目的明显的举动,江阙哪里还会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注意到了画面左上角的具体时间——
2020-01-09 22:06:35
那正是他的《城野记事》发布“拍戏落水”章节的前一天!
江阙脑中轰然炸响。
他终于意识到了今天宋野城反常的表现到底是从何而来,终于意识到了那句“你看不出这是哪儿”里所包含的意味。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却只有惊愕和混乱,强烈的惊悸将他在“怀疑录像”和“怀疑自己”之间狠命撕扯,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半点出路。
书房里就这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良久,江阙就宛如一尊冰冻的石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直到屏幕中的人已经离开,直到仓库的灯再度熄灭,直到录像彻底播放结束、自动跳转,他才终于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仓皇而无措地看向了宋野城。
“不是的……”他焦急却又毫无章法地辩解着,声音颤抖得几乎难连成句,“那不是……我没有……”
宋野城没有反驳,只灼灼望着他,心中还保留着一丝卑微的渴望,渴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个足以扭转所有证据的、救命稻草般的解释。
比如……他正是因为预知设备会出故障,才会提前去剧组检查。
哪怕这个理由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根本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在接触过设备的第二天就笃定地写下那章“拍戏落水”的预言,但只要他这么说,宋野城就甘愿听从心底那点盲目的偏袒、一叶障目地选择相信。
然而江阙又哪里知道该从何解释,就连他自己都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错愕中,张口结舌半晌,最后却只挤出一句:“我根本……根本就没去过《天将雪》剧组……”
听到这话,宋野城的目光微微变了。
像是某种希冀倏然落空般,流露出了一丝掺杂着无奈的悲哀:“可是你去过。”
是的,他去过。
最初看完录像的时候,宋野城的第一反应就是否认,否认录像的真实性、否认录像里的那个人就是江阙。
因为抗拒接受事实,他拼命将所有可能性都罗列了出来,甚至不惜给这段录像赋予了种种不切实际的阴谋论,比如视频的拍摄地点根本不是剧组仓库,只是一个布置相仿的场景,比如录像里的脸根本不是原来的,而是是后期替换上去的,甚至是易容、替身、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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