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也可能只是我多虑。”左鉴清补充道,“因为这种特殊物品让我想到了以前接触过的一些心理创伤案例中的trigger,所以我才会多留意一些。”
Trigger,也即触发点、触发因素。
它可以是一段特定的旋律、一幅特定的画,或是其他特定的物品,这些物品往往在患者的创伤经历中具有标志性意义,所以当它出现时,可能会对患者产生精神刺激或心理暗示,引发强烈情绪波动或其他意料之外的状况。
宋野城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却也曾在影视作品中接触过这种概念。
在某些电影中,多重人格患者会被一段特殊音乐诱发人格切换,曾经有过自杀倾向的患者会在痊愈后因偶然看到某幅画作而重拾自杀的念头。
这些影视作品或许有着艺术夸张的成分,但在精神领域中,由特定介质产生的心理暗示却确实不容小觑。
此时听到左鉴清的话,宋野城转瞬间便想通了他的用意:“你担心倒计时的终点,也就是‘2020年11月14日’这个日期会是一个潜在的触发因素,所以让他延后出院,是想确保他在医院过完那一天再走?”
左鉴清颔首道:“没错。”
现在已经是十月底,距离11月14号不过只剩短短两周,哪怕只是为了避免隐患,多留这半个月也不算突兀。
宋野城思忖片刻,问道:“那等到那天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做?”
左鉴清如实道:“视情况而定,做好提前预防,如果必要的话,不排除会采取一些限制行动的强制措施。”
宋野城微微蹙眉。
他知道所谓的强制措施可能包括但不限于束缚装置、人工管制或强效镇定类药物注射,这在他看来已经算得上是极端手段了,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希望这种手段被用到江阙身上。
于是凝眉斟酌许久后,他终于还是摇头道:“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妥。”
他这倒也不是一味护短,而是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如果那一天真的是个潜在的触发点,强制约束行动也是治标不治本。而如果那天根本不是个触发点,那突然采取的限制措施反倒会让他原本已经对自己建立起来的信任重新产生怀疑和动摇。”
这个问题左鉴清倒也不是没考虑过,只不过在现有条件下,能供他们的选择的办法也着实有限,于是他问道:“那你有什么想法?”
宋野城心中确实已经有了些打算,只是还没有完全成型。
他望着窗外雨幕认真思量许久后,终于决定道:“这样吧,延后出院还是按你说的来,但是14号那天,就交给我来安排吧。”
第96章 结局
秋雨缠绵。
落地便是断断续续好些天。
淋落了枝头将落未落的黄叶, 打湿了树丛间曲折蜿蜒的小径,浸透了枯草根下深褐色的泥土,将整个花园都笼罩在了一种清冷寂寥的气息里。
但这种气息却并没能将江阙一并笼罩。
若是以往, 他身体里那部分属于文艺的细胞或许多多少少都会被这缠绵秋雨和阴沉天色感染, 勾出些寒凉萧索的心绪。
可今时今日,自从得知了自己即将痊愈出院的消息,他的心底就仿佛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时时将他暖融融地烘烤着,就连本该滋生出的那点多愁善感都如同落进柴火的水滴,被嗞嗞蒸发了个干净。
偶尔凭窗而望时,他甚至还能从这秋雨中品出些不同以往的意境, 就好像那是应运而来、逢时而生的汩汩清泉,濯去了沉积已久的尘埃,洗尽了过往斑驳的锈渍, 将一切旧迹都冲刷得焕然一新。
当初入院的时候, 他带来的东西并不多,但近来因着快要出院, 他还是十分有仪式感地提前收拾起了行装。
那点衣物在他手下翻覆,今晚被整整齐齐码进箱中, 明晚又像是不大满意似的重新拿出, 再依次叠好重放回去,这来来回回的一点折腾,倒像是成了他每日必做的睡前功课。
见他每晚这番举动,就连负责病房的护士都忍不住拿他打趣,说他像是自家刚上小学的女儿, 因为快要秋游, 每天睡前都要去检查自己的小背包, 把准备好的那点零食干粮翻过来倒过去地收拾,操心得不亦乐乎。
听到这仿佛在说他幼稚的类比,江阙倒也不见赧意,反而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坦然面对着自己那点藏不住的期待之情。
这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他有迫不及待想要回到的地方,也有迫不及待想要奔赴的人,他不介意这份呼之欲出的冲动被人勘破,也学会了不再一味深藏自己的情绪。
这天夜晚。
江阙洗漱换完衣服后,又如之前每天一样,转悠到墙边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开始了每晚整理行装的“睡前功课”。
左鉴清预估的出院时间是这月中旬,如今中旬已至,也就意味着他在这里已经住不了几天了,虽然还不知具体哪天会走,但却丝毫也不影响他整理东西的热情。
就那么蹲在地上理着理着,他忽然想起了前几天护士调侃他的那句话,不由后知后觉地被自己逗笑了起来。
还真是像个小孩儿啊。
他感慨地笑着想。
但手中却还是乐此不疲地把拿出来的衣服重新叠好,再平平整整地放回箱中,直到所有物品都摆放整齐,他才终于拉上拉链,将箱子重新立回了墙边。
深秋的夜已经有些凉了。
穿着睡衣蹲了这么一小会儿,身上便已不剩多少余温。
江阙埋在拖鞋里的脚趾微微蜷了蜷,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坐了进去,打算借着被窝回回暖,顺便在熄灯前酝酿酝酿睡意。
咚咚咚。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了几下。
江阙还当是护士来提醒快到熄灯时间,便随意地看了过去,不料门被推开后,走进来的竟是左鉴清。
左鉴清穿着惯有的白大褂,手里还端着杯热牛奶,一边进门一边道:“准备睡了?”
江阙点点头:“你今晚值班?”
左鉴清“嗯”了一声,不紧不慢走到床边,将手里那杯牛奶递给了他:“喏,喝了吧。”
江阙接过杯子,不禁疑惑抬眉。
“别看我,”左鉴清双手插兜,揶揄笑道,“我这是受人之托。”
受谁之托自不必说。
江阙于是会心一笑,捧着杯子低头小口小口啜饮了起来。
暖热一点点流入口中,顺着喉管在腹中渐渐扩散而开,不消片刻便将方才那点寒意尽数驱散了开去。
左鉴清盯着他喝了几口,随意转开目光,恰巧瞥见了墙根下的行李箱:“哟,东西都收拾好了?”
江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嗯,你不是说中旬么?”
左鉴清打趣道:“着急了?”
江阙坦然道:“不是着急,是期待。”
左鉴清努着嘴点点头,也没再继续追问,就那么盯着他一口口喝着牛奶,期间还顺便抬腕看了眼表。
江阙原以为他只是将牛奶送来,没料他竟还在旁等着,猜想他是不是要把空杯带走,不确定道:“你……在等我?”
左鉴清“唔”了一声,冲他手中仅剩小半杯的牛奶抬了抬下巴:“快喝吧,还有三分钟熄灯,喝完早点休息。”
听他这么说,江阙没再耽搁,很快将剩下那点仰头一饮而尽,正准备下床去冲洗下杯子,却不料半路就被左鉴清伸手接了过去:“直接给我就行,你快睡吧。”
江阙原还想着洗杯子的同时顺便漱个口,结果被这么一拦截,倒是有些“盛情难却”了,只得暗自好笑地跟他道了声谢,顺着他的意思坐回了原地。
待左鉴清关门走后,他才下床去漱了个口,再回到床边时,头顶的大灯正好熄灭了下去。
阴雨天少了窗外透进的月光,周围的黑暗便更显浓重了几分。
江阙掀开被子躺上床,将被子妥帖盖好,这便放松地闭上了双眼。
病房里寂静一片,唯有窗外隐约的细雨沙沙声透过玻璃,奏出了一丝缥缈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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