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师是条鱼(94)
江殊殷露出孩子般委屈的表情:“你想啊, 凡事说的那么绝对, 要万一你今后与恶人的关系很融洽怎么办?那不就是自相矛盾了吗?”
沈清书抬首道:“不可能。”
这三个字刚出,他就感到对面传来一阵浓烈的酸味,简直酸到叫人无法忽视!然而这浓浓的酸味中, 还含杂着其他的味儿,有郁闷、有悲伤。
不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江殊殷就一把抓住他的手,另一手抄起他的腰,迫使他靠近自己,无法逃开。
江殊殷身材高大,逼近沈清书时,总有一种霸道的气韵,迫使沈清书不得不微微抬起头,眼神不善的看着他。
深知此人的性情,两人的这个动作,不由得让沈清书心中警铃大作:“你想干嘛?”
江殊殷仍旧是人畜无害的模样,说出的话更是委屈百倍:“你现在和今后相比,我更喜欢今后的你。可一想到你今后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样子,我又宁愿你一直都是正道仙首,不曾吃过那些苦。”
沈清书琉璃般的眸子一呆,喃喃道:“你说什么?”
江殊殷依旧保持着那个暧昧的姿势,语气与表情却都恢复正常,变得有些不忍,有些疼惜:“师父别想了,与我一起回家吧。”
这已经不知是他的第几次邀请,沈清书僵硬的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转过身去,似是在平复自己的内心:“回去?回到哪里去?”
这句话一出,两人都沉静下来。
空气中,渐渐凝聚出星星点点的冷气,冻得人忍不住轻轻捏起衣角,以防冷气扑进。
如今的夜色中,幽幽投下一缕银白色的月辉。
看着,是那样的凄促哀伤。
江殊殷俊逸的面被月辉映得好似凝霜一般,白暂细腻,犹如最好的脂玉。轻轻颤一颤纤长漆黑的睫毛,他叹息道:“师父……”
不料,不等他说完,一白裳少年猛地拨开树枝,惊喜道:“书书可让我好找!师兄惜言都在等你呢!”
沈清书没去看身后的江殊殷,只是疑惑道:“等我做什么?”
阿黎嘉笑着过来拉他:“书书你这是怎么了?我们先前不是说好的,要一起去渭水湖的夜市逛逛的吗,你怎么忘了?”
沈清书想起的确有这么回事,说了声抱歉,便跟着他去了。
走到一颗繁盛的桃树下时,他却听到身后男子的一声叹息:“来的真不是时候。”
这声音悲伤忧愁,不禁叫沈清书指尖一颤,垂下眼睑。
江殊殷本想告诉他,自己知道的一切,包括柳溪婉的死,也包括阿黎嘉几人的下场。哪怕知道他也许不信,也许会痛不欲生,但江殊殷觉得只要让他与自己回去,怎样的办法都该一试。
事隔几天,江殊殷一直都不曾找到合适的机会,而沈清书一行人也已回到家中。
这日柳溪婉崴了脚,不能出门。花惜言为她治疗脚伤还差几味药,可偏偏他又走不开。沈清书与阿黎嘉便自告奋勇,替柳溪婉上山采药。
与他们同去的,还有江殊殷。
瞧着沈清书和阿黎嘉一路欢声笑语,江殊殷猜测他们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便在满山的树间,寻了一棵最大最壮的树,翻身上去偷懒小憩。
而另一边,为在太阳落山之前,尽快找到药材,沈清书和阿黎嘉兵分两路,散开去找。
三人是辰时出发的,辰时的阳光充足温暖,本以为会是个好天气,却不想到刚到未时,天色就已不如早上的明媚和煦,而显得无限苍白。
“哎,要下雨了!”
山上的行人为求避雨,纷纷离去。一时间,人满为患的高山,变得寂静无声。
没有任何预兆的,稀疏的小雨从天而降,打湿枝头的桃花,沾染淡淡的寂寥。
沈清书轻轻一叹,背好自己身上的小药篓,打算先寻一处避雨的地方。可巧刚有这个念头,眼角就瞄到一颗高大粗壮的树木。那树木枝干繁密,比周围的树不知大出多少。
再看看四周,到处都寻不到江殊殷的身影,想此人修为很高,出不了什么事,沈清书便只身一人前往那棵高大的树下。
此地风景优美,即便是雨幕倾洒,却依旧青山绿水,落英绰绰。
山美,在于重峦叠嶂峰峦雄伟;水美,在于波光粼粼清澈见底;云美,在于轻盈柔美神奇飘渺;树美,在于苍翠欲滴枝繁叶茂。
山水相依,云软树葱。至远处看来,淡淡的薄雾弥漫,犹若披上一层轻纱,朦朦胧胧奇幻不已;又似若即若离般漂泊不定。
山间鸟鸣声清脆,莺鸣雀和千啭不穷,百鸟争鸣之音恍如凤鸣鹤唳,叫人身心舒畅,神怡万千。
茫茫苍翠之中,点点粉红,装饰着这如墨点的画境。
只才风一过,就是数千载的桃花离离倾洒,美到令人窒息,凄到叫人孤独。
犹似一个梦境,一个挣扎不起的梦境。
沈清书坐到一块石头上,小心的放好药材,才望着惨白的天,从衣袖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石埙,凑在唇边。
倏地,悠扬悦耳的埙声在这苍翠之地响起。
婉转连绵,高荡起伏。
埙的袅袅余音,似如高山流水般叮咚作响。
因风而扬起的白衫,端坐巨石之上的少年。
衣冠楚楚,眉清目秀,俊得仿佛能使天地都沉静下来。
他端坐巨石之上的样子,恬静和煦,落落大方。惊人的风华展现于如画的眉眼,深邃的眸子中,有说一不二的厉气与自信。
——真是个令人不容忽视的绝代男子!
纤细精致的手指,在石埙上一起一伏,缠绵悱恻的音波就变得婉转起来,时而高扬清锐,时而底缓寂落。
犹若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清脆,又似箫声般幽咽。
淡淡的水唇轻轻贴在石埙上,寂寥悠柔的音律便至埙中传出,叫人迷离不已。
桃林内,落英缤纷,粉红粉红的花瓣就像飞落了一地的胭脂。
桃花密集紧凑,挤满了整个枝丫。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粉嫩得犹似女儿家羞红的面颊;而那些怒放的花朵,冷香扑鼻,美艳可人。
英英玉立的白衣少年,就如吸收了无数的天地精华,清若仙子,出类拔萃。
他吹石埙时,很认真。就连,飞花落了一身都不知……树干上熟睡的江殊殷被这埙声惊醒,缓缓低头——一个白衣少年,就坐在自己小憩的树下。
他衣襟半湿,可即便如此,也依旧遮不住惊天的风华。
有那么一刻,江殊殷很想跃下去。
可又怕自己的莽撞吓到他,便一直按捺着不动,心中更是掀起惊涛骇浪:从前只知道他琴弹的很好,箫声也不错,可如今江殊殷才知,他的埙声更是一绝!
惊叹之下,又不免奇怪。他的埙吹的这样好,可为什么自己却从未见过他吹呢?
吹埙之人不经意的抬头,霎那间,四目相接,二人皆是一愣!
人说,因为几千年的连续错过,痛苦了生生世世,才使得今生能够在桃树下邂逅。
——那我们,几千年里错过了多少次,才能在这一世相遇于桃花树下?
人说,错过了多少次前世,那么今世的缠绵与缘分就有多深。
——那我们,究竟错过了多少次回,今生才会相思入骨,就连回想起这段情谊,心底都是伴随着轻轻的抽痛?
定然,错过了无数次吧?
若不然,怎会痛了今生,湿了来世?
不受控制的,江殊殷微微张开嘴巴,似是很惊艳的样子。
树下的沈清书微微扬起头颅,清澈的眸子细细打量树上的男子:此人正慵懒的卧于桃树的枝丫之上,背部靠着树干。他一袭黑衣,红唇齿白,面色俊逸潇洒,任凭那坠落的桃花飞于身上,真真是风流倜傥……
如今虽是春日,可春日的细雨仍旧含杂着冷意,堆积在空气中,迫使人们添衣保暖。
而眼前这人……微微垂下眉眼,沈清书轻轻道:“虽是春日,可终究仍有春雨扰人,你就穿这么点?”
树上的黑衣男子笑容明媚,往前轻轻凑了凑身子,得意道:“呐,我就知道。”
犹如一个顽劣的孩子,他漆黑雪亮的眸子里,好似镶了两颗小太阳,倨傲的叫人无法移开视线:“你心里是有我的!”
沈清书抿了一下唇,默不作声的看着天间小雨淅淅沥沥。
桃花潭水映着春雨,柳絮纷飞,好似,红尘的生死无话。
第114章 澄净之心(六)
几日过后, 柳溪婉脚伤大好,便又是一如往常那般背着小小的药篓, 准备山上采药。
沈清书四人送她至门外:“师父脚伤尚未痊愈,这上山采药一事,还是由我们来吧。”
柳溪婉性情虽然温婉, 却总还带着女子的骄傲和任性:“哪就那么矫弱了?你们只管坐好,我去去就来。”
四人无法, 只能陪着笑脸,目送她离去。
柳溪婉一直穿着素色的衣裳, 背上的小药篓将她的背影衬得更加娇小。走了几步,她转过头朝四人招招手, 浅浅一笑。
那笑容好似一幅定格的画卷, 深深印入人心,叫人这一生一世都忘不了。
她头上的珠花不多,或者应该说, 她所有的珠花也就一共五朵。
这并非她穷苦,亦或是不喜这些东西。
相反的,她很喜欢这些亮闪闪、又是五颜六色的珠翠美玉。可除了那四五朵, 有纪念意义的珠花外, 哪怕沈清书几人为她买的, 她也总是上午带出去, 下午便没了。
等到沈清书几人问起,她才不好意思的笑一笑,不安的绞着手帕道:“我方才出去, 看到街上有人生活困苦,便将珠花给了他们,这样换些银子,或是做些小生意,也能让他们坚持一些日子。”
听着她这样说,沈清书几人,也只能长叹一口气。
柳溪婉心这样善,在这险恶的世间里,却是该被称之愚善的。
最典型的一次,就是毕擎苍刚为她买了一只手镯,还不止一次的告诉她,不要把这只镯子送给别人。
岂知她刚回来,镯子便在其他人的手上。
那人拿着她的镯子来回的看一圈,与身边的人调笑道:“这姑娘,模样倒是挺清秀的,只是这脑子恐怕不怎么好使。老子才只是在她面前佯装了一会,她便脱下如此名贵的镯子赠与老子了。”嘿嘿一笑,他目光邪恶,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你们说说,下次老子要是装得可怜些,她会不会给老子当婆娘?”
这一幕,这句话。好死不死被毕擎苍听到,于是厉眉一横,提着那名男子就是一阵暴打。
毕擎苍身材极其魁梧,即便是往常在人群中见到他,也有不少人畏惧的悄悄让开。
因而被他抓住暴打一顿后,那名男子学乖了,“爷爷祖宗”的乱喊一阵,以求毕擎苍放过他。
此时的毕擎苍与沈清书一样,同为正道仙首,因此他虽然很生气,却也仅仅是给那男子一个教训,夺回镯子后,便也放过他了。
回到师门后,柳溪婉正拍着手给花惜言三人唱歌。
他们坐在草地上,四周跑着可爱的小动物。花惜言三人围着她,而她弯着眼睛,笑意盈盈的唱着一支欢快的歌谣。
当毕擎苍从怀中拿出那只镯子,放在她的眼前时,柳溪婉轻轻一愣,毕擎苍则沉着声音道:“那人,是个骗子。”
说完,毕擎苍便独自回了房,就算到了夜晚,也不曾出来吃饭。柳溪婉知道他在气什么,亲手做了饭菜,送到他的屋中。
两人对坐在桌前都不曾说话,直到柳溪婉为他倒了一杯茶:“擎苍别生气了。我知道我的这些做法,在很多人眼中,都被骂作愚善。可我实在无法忍受自己穿金戴银,见到街头两侧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时,就那样平平淡淡的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