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师是条鱼(46)
呼呼的风声灌入屋内,宛若极度悲怜的哽咽、哀嚎, 叫人毛骨悚然,却又心生无限苦楚。许是天气转冷的原因, 隐隐的起了层淡淡的薄雾,使得屋外的景色变得朦胧起来。
沈清书立在窗前, 素白的手悠悠搭在竹制的窗台上, 他头颅微垂,静静的看着窗前的花朵,有些出神。
江殊殷推开门来就是一笑, 漆黑的衣裳将他衬托的英俊邪魅:“浅阳尊不必担忧,这事到底与我们有关,你还是不要插手, 等待消息吧。”
沈清书没有回头, 只是道:“你不愿我插手, 这是为什么。”
江殊殷似乎叹息一下, 万般无奈道:“秦苏姑娘恨意极深,这原本与你无关,何必惹事上身?”
沈清书蓦然一笑, 笑容好比春日的粉桃绽放,艳丽多情,他回头道:“薛公子可是在关心我?”
江殊殷被他问的语塞,半响无话可说。
沈清书却体贴道:“多谢你的关心,我不去便是。”
江殊殷悄悄松了口气,对他弯了弯腰表示告别。岂料,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又听沈清书悠悠道:“你与殊殷真的是极像。”
江殊殷脚步一顿,回头看去:只见他黑发草草盘起,垂至腰间随意散漫,伴着一袭白衣,犹若翩鸿,静若处子八风不动。
窗外冷风席卷而来,含杂着少许雨滴,倾盆灌入他的衣襟!然而那俊秀的面庞依旧淡漠如水,始终不曾露出半点异色。
江殊殷与他对视一眼,捻起胸前的黑发,展颜道:“天下相似之人何其之多,只可惜再怎么像,也始终只是相似而已,不是终究不是。”
沈清书似在思索着他的话,终于又重新看着屋外的花团锦簇:“是啊,也只是像而已,回不来的终究是回不来。”
江殊殷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变得柔软,却还是默默关上门,悄悄离去。
屋外的天白茫茫的一片,下着零零碎碎的毛毛雨,林中空气湿冷,浓浓的雾翻滚蔓延。
江殊殷握着手里的刀:“这把刀到底不合手。”
他身旁的肖昱抬眼道:“你的无恨和你一起封在北海,要是实在不合手,咱们哪天一起破了那层封印,把它拿回来吧。”
江殊殷从刀鞘中抽出锋利的刀,仔细打量着:“谈何容易,我不信你们在我被封印后,没试着闯入北海攻破封印。这把刀虽不如无恨好,但也能勉强一用。”
肖昱道:“确实试过,但再加上你,说不定那封印就破了呢?”
江殊殷收好刀:“行啦,暂时就先这样吧,等以后有时间再去也不迟。”
随后两人禁声走在九黎铺的青石路上,稳稳当当不沾丁点泥污。
顺着小路行了一段,江殊殷突然发现今日的林中安静的有些异常。若是往日,走到这里早该有紫衣的苗疆女子出来挡道,而今日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正想着,一阵幽幽的琴声突然冲破雨幕,宛如阵阵涟漪,层层荡起。
曲子声声漫漫,铮铮作响,却内含灵力,震的满树的落叶轻舞洒下,如歌如泣!
不时,配着哀愁的曲子,朗朗的女声清清响起,深仇万苦:“阴阳相隔了无话,一纸描红多凄凉。红妆十里叶纷飞,桃花暮暮凤凰去。”
声声悲悯,字字诛心!
仿佛带着点点哭腔,盛满了万千恨意,让听者不由动容。
江殊殷看着漫天的绿叶,心道:可不就是红妆十里叶纷飞。
一旁的肖昱似乎痛心疾首,漆黑的眼内波动着痛意:“无法了,江殊殷你来掩护我,那解药咱们只好抢了!”
江殊殷低头:“怎么回事?”
肖昱道:“我本以为她只是恨而已,岂料恨意太甚,竟成了心魔。倘若再如此,定会走火入魔丢了性命。”
江殊殷道:“去吧,这里我看着。”
肖昱回头:“她灵力虽不高,手段却厉害的很。她师父紫菱仙子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宠的极其厉害,还曾评价过她在蛊毒一脉炼蛊的资质属于上乘。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她身上害人的宝贝可是叫人防不胜防。”
江殊殷一点头,肖昱又叮嘱道:“小心蛇。”说罢,踏着苍翠的树叶身影一闪,远去了。
江殊殷抽出宝刀,扔开刀鞘,利刀往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光影,刀尖指地。
翠绿清幽的叶子伴着冰凉彻骨的雨滴,缓缓飞舞,美的好似一副由笔墨描绘的画卷。
哀怨的曲子一刻也不曾停过,冷风席卷过他的黑衣,刮的他俊美的脸颊,又冰又疼。
漆黑的靴子踩上绿叶,稳稳的碾转几步。突然间!江殊殷眼神一寒,左手握着刀迅速向后一劈,猛地将一条青色毒蛇一分为二。
这条蛇与周边颜色几乎同出一撤,行动时悄无声息,倘若不是听力极加,感应极好的人,恐怕小命就得交代了。
说来毒蛇生命力果然强硬,即便是尸首分家仍在绿叶中挣扎扭动,染的四处是血,让人看一眼就极不舒服。
杀去这一条毒蛇,江殊殷其实就能猜到后面一定会涌出大片的毒蛇。果不其然,不等他多想,地上堆积厚实的树叶中传来阵阵“嘶嘶”声,密密麻麻几乎到处都是。更有五颜六色的蛇从树叶底钻出,眼神凶猛的昂起头,吐出猩红的信子。
空中幽然的曲子,突然旋律一变!激昂凛冽,带着浓浓的杀意,猛地扑卷而来!
话毕,地上的蛇猛地活动起来,犹如一堆堆缠绕在一起的麻绳。江殊殷从掌心中掷出一张火符,火符粘上蛇群的一瞬间迅速燃烧,直将那一堆堆蛇活活烧死,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股焦味。
雨幕依稀,飘泊的绿叶被火焰吞噬,风一过顿时火星点点,仿佛在喧嚣着要染尽世间。
火焰消亡的一刻,江殊殷往林中一看,只见一位紫衣女子端坐林中,她寞落的拨动一架古琴。古琴放在她华丽的裙摆间,小雨淅淅,落叶纷纷。
她面容极美,发间尽是冰凉珠翠,垂在耳旁轻轻晃动。江殊殷见了她,心中浮现无数念头,最终行礼道:“秦苏姑娘,回头是岸。”
秦苏抿唇,双手终于不再弹奏古琴:“这位公子,你可有过万念俱灰,生不如死的感受?”
江殊殷目光如炬,想起醉生梦死日夜颠倒的那段日子,沉沉道:“有。”
秦苏抬起头:“滋味怎样?”
江殊殷回答:“痛彻心扉,恨不得就此死去。”
秦苏惨惨一笑,倚着古琴:“那你当时为何不曾自行了断。”
江殊殷咽喉一个滚动,不由的感到酸楚一片。他目光变得深沉漆黑,沉默了许久才诚实道:“因为恨,该死的人不是我。”
秦苏笑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公子可知我哥哥为人谦和善良,从小看不惯凤翎宗的作风,无奈我家与别人一样,都是依附凤翎宗的世家。有一次,凤翎宗的小少爷欺负一个姑娘,他是唯一一个站出去反对的人。他将姑娘挡在自己身后,与小少爷打了一架。后来凤翎宗的人找上门,让父亲母亲给个说法,父亲母亲只好将他叫出,给他们道歉。哪知凤翎宗的人不接受,竟想让他跪在凤翎宗门前以此羞辱。”
秦苏莞尔一笑:“他们如意算盘打的好,可我哥哥一身傲骨。哪怕被他们抓去,被他们一脚一脚的踢着腿,也仍旧站的笔直。凤翎宗的人算是想尽办法,折磨了他整整七日,也无法抹去他所执着的,叫他下跪。他们一开始曾当着无数的人发誓,说一定要让哥哥跪下的,最终也只能食言,杉杉赶他回来。”
江殊殷也是恶人,很清楚世间有哪种人是惹不得的。此类人有的势力极大,受人敬仰,有的微乎其微,像是一粒小小的尘埃。
可惜纵使如此,君子始终是君子,好似一块坚不可摧的金刚石。哪怕世间再险恶,哪怕身受无数伤害,他们也能风雨无阻,屹立在尘世之间,保持着最初的初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以说君子,乃所有恶人都不想招惹的。身败名裂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那不屈不挠的精神,可怕的是他们的执着。
似是想起自己的哥哥,秦苏的面上浮出一抹骄傲。她扬声道:“我哥哥对我很好,什么都让着我,什么都宠着我。不管我有多任性,他都能笑着包容。”说到这里,她声音有些哽咽颤抖:“曾经有一次我哭了,他用手帕为我擦去泪水,对我说,你是我妹妹,这世间我最不愿看到你的眼泪。从那以后他无时无刻都在保护我,而我再没哭过。”
江殊殷叹息:秦苏成了这样,也不是没有原因,到底来说,还是这世间太险恶,从来容不下誓言中的天长地久。
至于秦忌,还真的是位好哥哥……
突然,秦苏态度激烈起来,红着眼眶崩溃的吼出来:“他是我的信仰,如今被奸人所害,而我竟成了导致他去世的最终原因!”
“公子,你说我能不恨吗!”
江殊殷心间一痛,看着她眼眶里滚下的泪滴,情不自禁垂下手中的刀,上前欲想安慰她一番。
走了一段,秦苏美艳的脸近在咫尺,晶莹剔透的泪刮过她的红妆,凄美的叫人心尖一阵触痛。
风轻轻舞起她的衣带,发间流苏相互碰撞叮叮作响。江殊殷靠近她,弯下腰,缓缓伸出一只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此时的举动好似不受自己控制:明明没有想挨得那么近,也没想过弯腰为她拭泪,而且怎么总觉得她此时,面上虽挂着泪水,但怎么是笑着的……
刚如此一想,秦苏突然扬起红唇,妖娆艳丽,恍如带刺危险的玫瑰。
——糟糕,上当了!
几乎同一时间,江殊殷立马撤手,飞快闪到一旁。
秦苏自嘴中吐出一根极细极小的银针,银针刺破江殊殷黑色的衣裳,穿过他的发丝,最后贴着他暂白的脸颊一掠而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印。
此时透明的雨滴从天而降,狠狠砸在漆黑的古琴之上,溅起大片水花。
大风猛地扬起地上的落叶,纷纷舞舞,凄厉无比。
骤然一道极冷的女声在此处笑起,笑声凄惨哀伤,却无比疯狂嚣张。
江殊殷在她的笑声中,冷静的用手抚过自己面上的伤口,含笑道:“秦苏姑娘好手段,真让我诚心佩服。”
他终于知道,肖昱说的“小心蛇”是什么意思。
他原本以为是她所控制的蛇群,或是蛇蛊。谁想还是他太过天真,肖昱指的并不是这些,而是秦苏修炼的一种迷魂术。
难怪他说,方才自己的情绪怎么如此容易被她挑动起来,最后甚至有些不由自主的靠近她。
秦苏仍旧笑着:“公子修为比我高出的太多,我不得不加些卑鄙的手段对付你。”
江殊殷颔首:“姑娘可否告诉我,我中的是什么毒?”
秦苏道:“公子可曾听过,苗疆中最烈的金蚕毒?”
江殊殷挑眉:“不曾。我只听过金蚕蛊。”
秦苏用手驱开琴上的水:“金蚕毒与金蚕蛊一样厉害,中毒者不出十日定会痛的撕心裂肺,最后全身溃烂而死。”
江殊殷道:“姑娘的心可真是狠,果然应了一句‘最毒妇人心’。”
秦苏扬眉:“我本不想与公子为敌的,若你能现在撤离,我便既往不咎,将解药给你。”
江殊殷笑了,笑的很和善:“如果我不走呢?”
秦苏看他一眼:“何必如此?”
江殊殷道:“你说秦忌公子善良大方,是位真真正正的君子,你灭了凤翎宗上下,为他和秦家报仇那确实事出有因。可你对灵兽山等其他世家门派出手,甚至不惜残害一个幼儿,如今更是心心念念想要杀救你性命的不救医。秦苏姑娘,你说这些倘若被你哥哥知道,他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