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教和赤勾教一直不对付。陵教夺宝修墓,赤勾教专门盗墓,那叫一个水火不容——”时敬之边剥豆子,边给婆婆们讲江湖轶事。“原先陵教强些,后来赤勾教出了宿执,现在是赤勾教压陵教一头。”
“摸金哟,那可缺了大德了。”婆婆们咧开缺牙的嘴。
“赤勾教净损阴德,却不像陵教那样滥杀无辜。他们养了杀手,黑白两路的活都接,行事滑不丢手,很难钉死。”
时敬之严肃地继续:“……赤勾教虽然麻烦,不过宿执人挺厉害,我很欣赏。”
尹辞和婆婆们好奇地竖起耳朵。
时敬之一脸憧憬:“姐姐们,那宿执可是活到了九十九!”
婆婆们手捏豆荚,悠然神往。
尹辞:“……”
他没好气地走进门:“小畜……师尊,我回来了。”
“好徒儿。”时敬之快乐地站起身。“为师谈好了。接下来几天,我们借住张婶家。”
张婶冲尹辞友好地招招手:“吃饴糖不?时郎,你这徒弟面相老实,怪像我孙子的。”
尹辞:“……”刚还说他缺了大德。
好在尹魔头拿得起放得下,不介意顶着假脸装孙子。眼看气氛和谐起来,时敬之突然凑近,在尹辞鬓边嗅了嗅。
“这鸡杀得不怎么样,血腥味冲鼻子。”他笑道,“做饭前涂点药,去去味儿吧。”
第4章 枯山派
尹辞心下一凛。
门派服没沾血,染血的里衣也换过。以防万一,他特地在街上多转了几圈——行人摩肩接踵,街角不乏臭鱼烂菜,混杂的味道将他从头到脚滤了个干净。
可要说时敬之真是嫌弃鸡血,他也不信。
尹辞手起刀落,案板上的鸡颠了颠,裂作数块。
栖州遍地烟花柳巷,美人如过江之鲫。时敬之素面朝天,不如浓妆艳抹的扎眼。他迷得住李大娘,却骗不过栖州的老人——婆婆们在这是非之地居住已久,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戒心颇高。
可时敬之仍能与她们立刻打成一片,城府浅不了。
尹辞烧好姜汁仔鸡、脆皮醋鱼,添了两道素菜、一壶浊酒,拜师饭就算成了。这回时敬之没腾出嘴唠叨,吃得一干二净,末了有气无力地歪去床上,分明撑得不轻。
张婶家偏房没满,空了一间放杂物。房内仅有张铺了草席的废床,还算干净。时敬之整个人糊在床上,配上凋敝的环境,活像即将去世。
“阿辞……”时敬之虚弱开口,仿佛交代遗言。“去帮为师……买点山楂消食……”
尹辞做了个深呼吸,分不清此人是大智若愚,还是真少根筋:“师尊自己不配药吗?”
时敬之:“良药苦口,不想吃。”
尹辞:“……”
察觉到徒弟眼里的嫌弃,时敬之一骨碌爬起来:“为师可不是好吃懒做之徒。实在是先前没吃过一顿饱饭,才一时忘情——”
“为什么吃不饱?”
时敬之没说谎。枯山初见时,这人的虚弱确实不是一时饥饿那么单纯。可他带的钱说不上多,也绝对不少,不该吃不起饭。
时敬之:“难吃,吃不下。”
尹辞:“……我出门了,告辞。”
“且慢且慢。”时敬之又摸出钱袋,挂上慈父般的表情。“你刚进城,顺路多逛逛吧,我不着急。”
尹辞将钱袋一拎,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刚给人当完贤孙,不想无缝衔接孝子一职。
时敬之等尹辞离开院落,才慢条斯理地燃起药粉。没过多久,一只胖麻雀在窗口蹦跶起来。
他瞥了它一眼,伸手一捉,取下它脚上的薄绢。读完内容,时敬之拿出切药小刀,刀柄粘上白芨朱砂,在绢背划出细细的纹路。
那胖麻雀似乎通人性,它老老实实等他绑回薄绢,随后才扑棱棱飞走。做完这一切,时敬之躺回床上,揉着肚子,兀自陷入沉思。
门外,尹辞早已走远。他买了个勉强遮面的帷帽,在某个阔气院落外停住。
“告诉孙老爷子,宿家人来见。”
栖州繁华,阅水阁附近更是住满权贵,他刚巧有位故人住在此地。
孙怀瑾已逾百岁。他少年时被宿执——也就是尹辞救过一命,收入赤勾教。此人头脑运气都不错,懂得进退,发家后转而做起正经生意。如今孙怀瑾儿孙满堂,俨然一方巨富,与官府关系甚好。
他受恩在先,又被尹辞拉扯成人,几十年来嘴巴极严,这才接触到尹辞小部分秘密。
不多时,门仆将尹辞引至暗门,邀进院子。
孙怀瑾在院中静坐,整个人枯如桃核,身上裹了厚厚的绸缎裘衣,眼皮褶子都快把眼睛压没了。看到尹辞,那堆褶子里透出两道精光。
老人将仆下挥退,自个儿离火盆近了些:“宿大哥。”
“怀瑾。”尹辞颔首。
“上次见您,还是五年前。”老头咳嗽两声,“没想到你我还能活着相见。”
尹辞向来不会客套:“嗯,你今年一百零五了吧,挺能熬的。”
老人大笑,笑声比乌鸦还难听:“可不,一把老骨头了。大哥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做什么?”
“打听个人。”尹辞道,“时敬之,弈都,药材生意。”
孙怀瑾闭上眼,脸色变了几变:“弈都确实有个卖药的时家,早年和这边有些来往。他家生意不大,要是大哥想找药材,不如让老朽……”
尹辞摇头。
孙怀瑾:“时家实在不起眼,我对他家小辈没印象。大哥且先喝盏热茶,我叫人细查一番。”
说罢,他用拐杖狠敲地板。一个聋仆弯腰凑近,摊开掌心,好让孙老头划字传意。
“怀瑾,你对鬼墓没兴趣?”尹辞呷了口茶,突然开口。
孙怀瑾桃核似的脸抖动两下:“就是将天下第一剑白送给我,我也拿不住。人老了,不中用,柴火棍都挥不动。”
说罢他望向半空,目光中多了几分凄然:“当年随大哥骑马仗剑,真是快活、快活……”
“你不想要长生之物?”尹辞应得冷淡。
“如此模样,我早就活够了,就看老天几时收我。”孙怀瑾笑道。“大哥莫不是想用长生之物酿毒?”
“宿执”多年求死不得,孙怀瑾对此心知肚明。
关于鬼墓,某个传闻尤其诱人——陵教那位教主寻得长生之法,余下空墓,将线索留在墓中。更有知情者对天发誓,曾听那位教主提过“寻得视肉”的事。
食视肉,得长生。那东西既能让人长生不死,没准能做出天下至毒。
“我不缺时间,顺路看看。”尹辞没否认,“……只是这么些年,我一个长生者都没寻到,难说那东西是真是假。”
孙怀瑾长叹:“那您不老不死的原因——”
尹辞言简意赅:“不知道。处处都是死胡同,我找累了。”
话刚到这,聋仆呈了张纸过来,又给尹辞续了茶。孙怀瑾扫了两眼,将纸丢进火盆:“时敬之,时家第五子,下头还有个弟弟。自小不喜念书,只想闯荡江湖。目前没犯过事,是个好孩子。”
尹辞沉默许久:“消息无误?”
孙怀瑾又笑:“大哥,你连我都不信?”
尹辞不答:“算了。他若不负我,我不伤他就是。”
出了孙家,尹辞顺手买了串冰糖葫芦,回去哄那“好孩子”。时敬之也不拘泥山楂形态,吃得挺高兴。
“我们今晚就去立门派。咳——都说栖州夜景好看,正好看个饱。”时敬之话没说完,又嗷地吐了口血。
尹辞:“真不必这么勉强。”
“阿辞,这你就不懂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啊。”时敬之直摇头。“过来,我先把烫伤膏给你擦上。都晾着一整天了,小心害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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