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敬之屏住呼吸,没有上前,也并未后退。
“此人说与你的,八成是些‘悬木会摄你心智’的鬼话。你濒死两次,大抵有所察觉。它连神智都没有,谈何摄人心智?……你觉得我这样貌举止,是一株树能仿出的么?”
时敬之目光闪烁,似是有所触动。
尹辞登时怒斥:“尽是胡言乱语!我——”
“‘我认识的孙妄,绝不会做这等事’。尹将军,你活了三百年,还是那样倔——人心易变,我食下视肉后,心境可是开阔了不少。”
那东西笑嘻嘻地抢了尹辞的话头。
“这关乎欲子的性命,我自是要与人坦诚相待——时敬之,你要付出的代价,不过是被那视肉影响,对悬木格外珍惜亲近罢了。”
时敬之抿嘴不言,看着好像更加动摇了。不过听到这话,尹辞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你可还记得翠翠?”
“记得又如何?”那东西反问道,“凡间女子,无足挂齿。时小兄弟无亲无故,麻烦事更少些。”
它坦荡荡地站着,语气也平静非常,似乎确定这两人拿它毫无办法。时敬之一脸挣扎,而尹辞阴着脸,心中却快速计算。
眼下状况,正与他们的发现一桩桩对上。
【视肉之事,我已解出些许。】沈朱曾给了他们一卷长信。【请神阵,请的是妖树凶根,能顷刻之间将人抽个干净。那上面的联通妖树的术法,正是受视肉启发。而视肉并非真正的仙物,它无法赋予人超人之能,效用也不算复杂。】
【其一,将人与妖树连为一体,同生共死。】
说是同生共死,不如说悬木单方面供养吃下视肉的人,使其不死不灭。
【其二,生出细根遍布人身,能控人心智。效果如何,还未可知。】
根据那东西的说法,效果似乎是“格外珍惜亲近”那妖树。它提起翠翠,脸上竟一点波动也无,可见其效果不同寻常——如此一瞧,视肉的功效倒有几分像蟹奴。
万根贯穿之下,孙妄怕是把妖树视为珍爱幼子,极尽护卫之能事。
或许孙妄仍算“活着”,可它还算不算是“孙妄”?
【其三,将其种子寄于人体,携去远方。】
引鸟雀走兽食果,让其带离种子,这样的植物同样数不胜数,悬木并不算特殊。不过这东西嘴上说着“活腻了再死”,实际怎样还难说——寄生黑虫将螳螂引去溪边,冬虫夏草教幼虫钻地,看着分明也是“自愿选择”的。
但其中隐了个绝好的消息。
哪怕是能与悬木合作的“仙人”,正如他们所料,这东西的探知还是有限。哪怕是连了一条肉根的尹辞满地跑,它没有凑近,亦是发现不了端倪。
好得很。
“时小兄弟,随我走吧,不必再徒生波折。”
那东西不晓得尹辞心里的算盘,笑得越发开朗和气。
“尹将军不过是心有不满,想要借你发泄……你可是我的后人,又有许栎的血脉,他怎可能对你心无芥蒂?”
“你只是被此人利用罢了。”
时敬之怔了怔,脸上的动摇之色明显至极。他挣扎片刻,当初的气势早已熄了大半。最末,他还是相对恭敬地开了口:“你们将尹将军埋在大禁制之下,着实有些……”
“西北大禁制以他为基,三百年来防风固沙、抵御外灾,守了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尹将军自称可为万民而战,为大允而死。我等只是让他求仁得仁,何错之有?”
那东西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
“再者,这也与你无关。欲子命数有限,现今我还能保你不死。等天寿到了,饶是我也无可奈何……你是聪明人,晓得该如何抉择。”
时敬之看了尹辞一眼,眼中仍有迟疑。他眼见尹辞目光变冷,原地踌躇许久,还是没把话说死:“二位原是旧交,俱是身若神仙,又各执一词。我……我须得回去,好好想过此事。”
说罢,时敬之一张漂亮面孔有些扭曲。
“先前冲撞了烈安侯,在下先道个不是。”
那东西不见半点不悦之色,反而甚是大度:“谨慎些是好事,我自是不会催你。你要是墙头草似的性子,这视肉也轮不到你来拿了。要不是有阎不渡多疑坏事在前,我这位故交插手在后,我也不愿多生这般枝节。”
时敬之又看了尹辞一眼,终是顶着那刺目目光低下头,行了一礼:“恭送仙人。”
说罢,他手一挥,刺目的阳火朝那段手指冲去。登时一片草地成了焦黑灰堆,冒出滚滚烟气来。
那东西见状,似笑非笑地瞧向满面怒色的尹辞。
“还望尹将军谨记大义,不要出尔反尔为好。”
说罢,它化作肉浆,缓缓消失在半空之中。除了一片焦黑之地,此处照旧是天朗气清,一片春意盎然,只有微风吹过。
一炷香过去,两人仍静立草丛之中。
“走了?”时敬之小心翼翼地开口。
“……走了。”
听到这话,时敬之瞬间动弹起来。他冲去刚才烧黑的草地,撸起袖子,三下五除二刨出了那根手指——那手指本就轻盈,方才被热风一炸,滚离原处,又紧接着被草灰烟气遮掩,看着仿佛被金火烧尽。
道理简单归简单,时敬之背后还是出了一层汗。方才那东西威压甚强,他手上要精密地操纵金火,面上还不能露出马脚,整个人险些哆嗦起来。
确定那根手指安然无恙,时敬之才松了口气。他开心地抱住它,炫耀似的挪到尹辞跟前:“子逐,我方才演得好不好?”
“很好,我都挑不出破绽。”尹辞拍拍他身上的草灰,笑得有些艰难。
先不说意想不到的“熟人”现身,尹辞一颗心沉重无比。就算他与时敬之约好演戏,时敬之也难免被那东西的话语影响。欲子的欲求何其浓重,宛如窒息之人渴求空气,不是单凭意志就能忍住的。
时敬之面上轻松,可能只是不想让他多操一份心。
“敬之,你要真的心有动摇,可以随时与我商谈。”
“动摇?”
时敬之摩挲断指的动作顿了顿。
他走到尹辞面前,稍稍探身,轻柔地取下那枚玉眼。眼眶异物被取出,尹辞眼睛再度睁开,漂亮的眸子已然恢复原状。
“子逐,你还是太无欲无求——一边是必须忠于悬木,为其所用。算上忙里忙外的时间,不过多挣点活头。另一边是伴随心爱之人,有生之年逍遥自在。两者相较,还用动摇么?我可是最贪婪的欲子,怎么可能去选择。”
“我既要活头,也要你。接着按计划走便是,为师如今清醒得很。”
千里之外。
苏肆跨上黑马,白爷被他拴在了怀里:“喂,我走了啊。”
沈朱扫了他一眼,她没说什么,苏肆却从那张脸上品出了“赶紧滚”三个大字。
“我说,你我好歹有那么点儿同门之谊,这回好歹是去干大事,怎么着也得说上两句吧。”
苏肆啧了一声,一张脸苦兮兮的。
“唉,还是我家三子好说话。走,六十七两,咱们回赤勾。”
说罢他一扯缰绳,骑着那匹叫“六十七两”的黑马,很快便化作天边绝尘。
沈朱翻了个白眼,掂了掂手上的两个琉璃罐。其中一个里面放了视肉,另一个放了削好的果块。她将它们放在厚厚的纸沓之中,待万事俱备,沈朱才勾了勾僵硬的嘴角。
“‘干大事’吗?”
她轻抚装好的布袋,仿佛在抚摸情人肌肤。
“这一刻,我可是等了二十多年。”
第146章 谋反
太衡派内部乱成一团。
逆阳令再现,算是百年难逢的大事。太衡是开国即有的古老门派,而逆阳令被正式提出来使用,也不过两次而已——太衡自有商铺良田,收入颇丰。两位掌门被迷去心智,与贪官污吏勾结,侵吞门派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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