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仅剩一个钱袋,袋里塞着五串钱,夹层严严实实包了几两碎银。别说兵器,尹辞连柄防身匕首都没找到,只搜出把卷了刃的切药小刀。
奇怪。
那人雪夜奔波,全身衣物结出薄冰,皮肤却不见半点冻伤,绝对是习武之人。先前杀的割耳匠,尹辞也认得——割耳匠陈取,赤勾教强力杀手之一,专杀本教仇敌。
两位顶着暴风雪上山,想必不是来散心的。
最近几月,藏有珍宝的鬼墓现世,在江湖中引发轩然大波。赤勾教好歹是第一魔教,当下忙于鬼墓之事,不会和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郎中过不去。
退一万步,就算哪个长老跑了男宠,也不会用割耳匠这牛刀来杀鸡。
趁尹辞沉思的工夫,那人缓过气,慢慢睁开眼——一双眼尾上挑的漂亮凤眼,眸子是清透的琥珀色,真有几分像狐狸。只是他目光茫然,妖异之气陡然淡下几分。
尹辞疑惑未解,只得好人装到底。他端来鸡汤面,送出盛满热汤的勺子:“客官受了寒,喝点热汤吧。”
估摸是饿狠了,一口鲜汤下去,那人目光陡然清明,随即灼热地刺向面碗。尹辞喂着汤和面,眼见对方面色红润起来。
李大娘捧着衣物走近,再次被美色晃了眼,不小心碰翻了灯盏。尹辞顺手将灯油一挡,装模作样地抽了口气:“换洗衣服在这,你自己能穿吗?”
那人点点头,看向尹辞被烫到的手背。
尹辞顺势指指李大娘:“那我先去歇息。这位是老板娘,饭钱房钱你们慢慢谈。”
外面大雪封山,对方一时半会跑不掉。自己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猎户”,这会儿要是急着攀谈,反而可疑。
李大娘熟悉他的习惯,客房里浴桶已然备好,水还冒着热气。尹辞褪下衣衫,跨入热水。下一刻,粗暗的“皮肤”游离开来,露出底下的冷白。
鬼皮衣,尹辞在古墓中寻得的异宝之一。它薄如蝉翼,由西域鬼蚕丝织就,又用秘药反复浸泡过,与活人皮肤相当贴合。只要处理得当,不光五官,躯体的肤色、斑痣和茧子也能伪造,连寒毛都与真人无二。
易容术通常只改头颈手脚,而鬼皮衣分三件,末端在腰腹和腿根,能包覆大半身躯。除非尹辞故意裸奔,否则绝无暴露的可能。
细细剥下面部鬼皮,尹辞舒了口气。他拈起药瓶,混好药液和颜料,再将鬼皮衣搭在桶沿,用圭笔描画灯油溅到的“伤处”。
接触到药液,鬼皮衣顺从地膨胀,凸出几个假水泡。尹辞满意地哼了声,又扯过头脸部分,开始修整鬼皮上的五官。
水汽氤氲,火光昏暗。单看他的动作,像极了传闻中的画皮恶鬼。
……只不过这画皮起的效果恰恰相反。
鬼皮上的假脸不美不丑,毫无特色。人海中瞥一眼,十个有九个记不住。可要让李大娘瞧见脱下鬼皮的尹辞,怕是又要嚷一句“狐仙爷爷”。
外面那位俊美得热烈,浴桶里这位更倾向于“温润如玉”,实在难分伯仲。可惜这一位眉眼尽是煞气,上好美玉歪成死尸口中的玉蝉,令人不寒而栗。
尹辞身体泡在热水里,脑中念头却分外冰冷。
得把那江湖郎中的底子摸清。那人若与鬼墓有关,尚可留一命。若是无关,只好请他死在枯山——过早与赤勾教牵连,只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计划刚踏出第一步,还是别出岔子为好。
第2章 便宜师父
次日清晨,风停雪歇。
尹辞穿好鬼皮衣,出门弄早餐。蛋花粥刚煮好,那江湖郎中又冒了出来,一双眼闪闪发亮,全不见昨夜的狼狈相。
他凑到尹辞面前,语气温和:“在下时敬之,昨晚……咳咳!”
话没说完,那人面色一滞,掏出帕子,噗地吐出口鲜血。
尹辞:“……”他默默将粥碗拿远了些。
时敬之像是习以为常,三下五除二将血抹净,没事人一样继续:“昨晚多谢相助,我这有些烫伤膏,阁下先收着。”
尹辞点点头,接过药膏。时敬之迟迟不退开,弯起狐狸眼,笑得西北风都带了春意。
可惜尹辞不吃这套,端了粥就走。他不吃自有人吃——李大娘得了钱,瞧见这赏心悦目的“狐仙爷爷”,殷勤又回来几分。
尹辞一碗粥刚吃一半,身边李大娘已经从天侃到地,正将话题往他身上绕:“……他是送货的山户,不是我家店里的。这小子手艺不错,就是命苦……”
时敬之坐在两人对面,安静地听她絮叨,微笑要闪瞎人眼。
“喏,他爹前些年没了,他硬守了三年孝。我说咱不兴这些,不如早去镇上做工,在我这烧饭都行……小兔崽子不听老人言,年岁整二十了,连个相好的都没……”
尹辞巴不得她多宣扬些自己的“清白身世”,毫无打断之意。
“不瞒您说,昨夜我被盗匪追赶,两眼一抹黑地跑到您这。如今要下山,要是这位小兄弟不介意,我想出钱请他带路……”时敬之抬眼看向尹辞。
“行。”尹辞伸筷去夹小菜。
“多谢。”谁料时敬之啪地握住他的手,表情诚恳得让人牙痛,掌心也烫得灼人。
尹辞皱皱眉,不着痕迹地挣开:“不用这么客气。”
时敬之做出这副热情模样,尹辞以为他要顺势打听割耳匠。谁料用完早饭,时敬之没问半句,反而搬了个板凳在门口赏雪,仿佛真是来散心的。
两人下山前,李大娘将尹辞叫来,长吁短叹地塞了包馒头。
“我做的东西难吃,别嫌弃。唉,你这小兔崽子今儿一去,怕是三五年都不回来——我瞧见背篓里的行李了,就算没这茬事,你本来也打算下山吧?”
她念叨了一阵,从怀里摸了串钱,塞进尹辞手心:“外头贼人多,莫教人骗走……得空回来看看老婆子。”
尹辞拿了馒头,没收铜钱。若要演得好些,他该落几滴泪,可他半滴眼泪也挤不出。
“知道了。”
“你能跟狐仙爷爷下山,讨了个好彩头。可别惦记他那身毛皮,小心造孽。”末了,李大娘郑重其事地叮嘱,活像瞅见过时敬之的狐狸尾巴。
尹辞一哂,他造的孽怕是数不清,还真不差这一笔。
可惜尹魔头满腹算计没来得及发挥——
刚出客栈没多远,两人被赤勾教的杀手围了个正着。
昨夜没见割耳匠回去交差,这次赤勾教派来的杀手足有十人。尹辞刚想退开,便给时敬之一把捞住腰。他将尹辞一扛,逃得异常熟练。
魔教杀手不是吃素的,十人顿时转向,穷追不舍。
眼下没有暴风雪,杀手们足点雪面,追得优雅。时敬之却像耕地的犁,小半个人杵在雪里,吭哧吭哧朝前扑腾,甩了尹辞满脸雪。要不是扛着自己,尹辞怀疑这人会连滚带爬地逃起来。
怪不得昨晚鞋都跑丢了。
然而靠这不堪入目的逃跑方式,十个杀手竟全被他甩到身后。确定杀手们暂时追不上,时敬之松开尹辞,一屁股坐进雪地:“真是缠人。”
尹辞被迫吃了一路雪,心情颇差:“你昨天被那些人追的?他们白衣白蒙面,不像普通盗匪。”
时敬之咂咂嘴:“那些是魔教的杀手,我从他们那偷了点小玩意儿。话说回来,见那帮人提刀来追,小兄弟你倒一点不慌,好胆色啊。”
尹辞眯起眼。
赤勾教如此兴师动众,姓时的绝不简单。可这人明知后有追兵,还特地带上自己这个“普通百姓”。他又不像要死前拉垫背,那么只剩两种可能。
要么时敬之实力够强,有自信在杀手底下保自己周全;要么自己哪里露了马脚,正被他试探。
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人都有点意思。
尹辞继续装傻充楞:“你干嘛偷魔教的东西,嫌命长吗?”
时敬之也不恼:“怎么说呢,那东西也不算他们的……你听说过‘鬼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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