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枯山派为正道不齿,属于“见即抓”的范畴。人抓好,与见尘寺对质完,江湖中人自会肃清这颗小小的毒瘤。
道理他明白,一想到那是曾在鬼墓救过自己的人,金岚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这不是正好?撤都撤了,正好抓枯山恶贼。”其中一位“老大不中用”的门人兴高采烈道,“金兄好歹是跟过施仲雨这等名人的人,再怎么也不该和我等沦落到一处。此次抓了贼人,正好与施仲雨撇清关系,说不准还能挣点功绩。”
金岚:“没正式对质定罪,别一口一个恶贼。”
帐篷里的人齐齐静了一瞬。
“金兄,你该不会与那施仲雨一样……我们晓得你下过鬼墓,但公私情分得分清啊。”
“我没说不去。”金岚揉着额角,嘴里发苦。他有种隐隐的感觉——他似乎被裹挟进了某条止不住的洪流,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停下脚步。事情到了眼前,他别无选择。
“也罢,我们都听说了‘枯山派到手线索’一事。赤勾、陵教肯定也知道了。”
金岚绞尽脑汁道。
“魔教没那么善罢甘休,外头八成会有场恶战。有不少小门派还在此地,你们随我一同前去,维护秩序为上。抓人一事,不需要强求。”
“这……”这不是看着功绩在眼皮底下跑了吗?
金岚正色道:“时掌门的实力大概在大师姐,不,施仲雨之上。反正我定不是那时敬之的对手。锄不了强,扶弱也算功绩。鱼与熊掌都想要,小心沾一身腥。”
“是。”
同一时间,朱楼附近。
原本晨雾茫茫,一切正常。然而闫清刚刚拔起慈悲剑,身周突然冒出来几十个陵教教众,像极了随剑出土的恶灵,个个气息藏得不似活人。
陵教之中,有这本事的人也是少数——除了各位长老,就只有身为精英、隶属于教主本人的“起尸队”了。可惜光瞧气势,起尸队不像是来迎接阎争的。
闫清握紧大剑剑柄,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阎教主,眼下的状况,你心中可有数?”
阎争叹气声比他还大:“没有。”
闫清无奈地扛起剑,望向这群人的头领——
柴衅那独眼老头正站在不远处,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人仿佛全身爬了蚂蚁。朱楼在不远处影影绰绰地立着,散发的孤寂感更强了。
“你旁边那个眯缝眼小子,是枯山派的人吧?我还在想这剑形有点眼熟,方才差人一试,果真是慈悲剑。”
柴衅发出一阵粗哑难听的笑,字里行间夹杂了沉沉怒气。
“好徒儿,出息了。为师可没教你吃里扒外,你自己学得倒快。视肉线索么……怪不得昨夜不许长老们出去,我原以为楼内会出事,现在一瞧,原来是给那老鼠屎似的门派争取时间呢。这些年为师待你不薄,你就这么报答为师?”
闫清思索会儿,半天才捋清这番话的含义。
……还真是个惊天大误会。
看来哪怕奸猾如柴衅,也想不到“阎争想要毁灭陵教”这一层。时敬之一个弥天大谎扯出去,自己又随阎争顺路回来取剑,给这老头彻彻底底误解了——他当阎争背叛陵教、联合枯山派,试图独自寻求视肉。
阎争轻笑一声:“不愧是师父。”
他的语气满是讽刺意味,可进了柴衅耳朵,就是另一种味道了。
“可惜啊可惜,枯山派一个小门派,终究难成气候。想在我神教眼皮底下偷走线索,可没那么容易。我已将所有顶尖高手遣出,定会把那枯山派剁成肉臊子。”
柴衅摇摇头。
“神教之内,背叛谁也没问题。只是按照规矩,既然被发现,就得愿赌服输。你看,为师特地亲自来罚你……”
“特地?”
阎争不再看闫清,语气平淡。
“你无非嫌外头太衡、赤勾人多麻烦,把脏活丢给别人罢了。”
“唉,你说说你,为师好歹一直助你报仇。”柴衅声线又冷又腻,“何苦这样糟蹋为师的好意?”
说罢,他语气一沉。
“去,把这小子给我带回去。打断腿也没关系,让他长长记性。旁边那个枯山派的小子,直接杀了。待会儿切得漂亮些,还能吓吓枯山派的杂碎。”
阎争拿起丧灵鞭,瞳孔微微缩起:“这位兄弟,你先走吧。时掌门不是跟你交代过安排么?陵教教内之事,你犯不着插手。”
闫清没有动弹。
“我不是什么值得帮的人。”阎争仍没看向闫清,“你能拿起那剑,想必不是腌臜恶人。要是被这破事牵连进去,纯属浪费……”
他说到一半,突然止住话头——对面柴衅满怀兴趣地“咦”了声,活像是看到什么百年难遇的奇景似的。阎争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向一边的闫清。
暗沉的天色混了雾气,万物似乎都罩了层模糊的落灰。闫清先前在朱楼蒙着眼,再遇时又一直闭着眼,最多眯起一点眼皮缝。阎争还当他得了畏光的眼疾,身边乱子一个接一个,他没来得及深思这种细节。
谁能想到,拿着慈悲剑的人,竟然也长着一双鬼眼。
“当年阎不渡恶贯满盈,空石大师也没有任由他去。”闫清的声音有点紧张,但姑且还算平稳。“说实话,我理解不了空石大师的做法。但就我看,你不似阎不渡,绝非‘不值得帮’的人。”
他微微伏低身子,将巨剑横于身前。
“要是这样我还跑,可就不配拿这把剑了。”
阎家子嗣众多,大部分在当年就被太衡杀了个七七八八。幸存者本来寥寥无几,其中拥有鬼眼更是接近于无。眼下突然出现两人,原本冲出去的陵教教徒们打了个趔趄,硬是停下了脚步。
柴衅愣了半晌,突然仰天大笑:“这是老天教我收个新徒弟。正派人好,妙极!调教好了,肯定比我这动辄杀人的孽徒好伺候……天佑我神教!”
“大长老,先前也有蠢货以术法染眼,说不定是枯山派的奸计。”柴衅身边有人提醒道。
“是不是奸计,把人活捉,一试便知。”柴衅摆摆手。“甚好,两个都留活的。这可是神教兴盛之象!”
活生生的“招鬼幡”变成了两个,岂不美哉?
阎争不可置信地看着闫清,拿着鞭子的手抖了一抖:“你是?”
“阎子仁之子,闫清。”闫清冲他笑了笑,“我爹没什么本事,也不知你听没听过……打完这一场,我们再详谈。”
“是啊,在陵教地牢详谈。”
柴衅袖子一抖,振出两枚薄如蝉翼的匕首。
“难得有此机会,就让老夫也凑个热闹吧。”
纵雾山,山脚下。
时敬之大大方方亮着药到病除旗,看向周围的人山人海——其他门派派来的高手不多,数量却委实可观。而陵教来人比他们预想的要多,那群没正形的东西占了包围圈约四分之一的地盘,个个杀气腾腾,显眼至极。
时敬之身边跟着孤零零一个尹辞,两人杵在空旷的荒地之上,正位于包围圈中心,给这幅《僧多粥少图》加了最灵动的两笔。
“阿辞你看,这边是太衡和小门派,是想把咱们蒸了的。那边是陵教和赤勾,是想把咱们烤了的。”时敬之大庭广众下指指点点道,“待会儿可要分清,别杀错人。哎那不是金岚吗?那小子也是惨,几日不见给贬到这种破地方了……现在打招呼是不是不太好?”
尹辞:“……”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敢在自己剑风中打滚的臭小子。尹辞怀疑时某人的欲定在了胆上,一颗豹子胆长势分外喜人。
罢了,只是群乌合之众,他特地挑了个容易撤离的位置。以武力震慑人群,尹辞自问熟悉得很。风险尚存,不过境况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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