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完药,时敬之冷着脸抹抹嘴巴,一言不发地嵌好佛珠。
他周身气场实在太过正直,众人一时竟无话可说。围观全程的闫清呆若木鸡,他缓缓坐下,抱住膝盖,假装自己是一株盆栽。
尹辞坐在原地,口中尽是药汤苦味。看来自己的计划也没那么完美,他面无表情地咂咂嘴。
屏障瞬间立起,地面轰隆隆颤动,地板缓缓升起。
众人警惕地盯着头顶,生怕那阎不渡再留什么后手。好在这一回还算平安,石板把他们送回一个熟悉的地方——一层大门口。
最初留在一层的伤员护着行李,挤在墙边,一脸惊魂未定。
众人把佛珠分好,屏障终于消失。按照约定,时敬之取了一颗佛珠给见尘寺,随即背起“重伤”的徒弟,站到门边。
比起来时,门上多了八个大字,字色棕红,字迹张扬痛快,似是以血写就。
看到那些字的第一眼,郑奉刀便恭敬跪下,行了个重礼。
“‘累骨作塔,不屑乘风’……”时敬之小声念出来,看向闫清。“这是阎不渡的留书么?闫清啊,他什么意思?”
闫清面无表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尹辞也没看懂,但他清楚这八个字另一重含义。阎不渡在鬼墓出口处肆意留书,只有一个可能——
“阎不渡当真不在墓中。”乌血婆开口道,“这下有意思了。”
“教主,我们……我们没找到此门的破解之法。”见乌血婆平安而归,赤勾教众们簇拥而上。“还得请您出马。”
“到了这一步,阎不渡不会设太难的机关。万一佛珠在这里遗失,还怎么祸乱人间?都滚开,我瞧瞧。”
她绕着那门转了良久,突然大笑。
“好个阎不渡,怪不得老身之前看不出蹊跷,血字原来是提示。各位,直接走出去便好。”
金岚回忆下长乐派下仆的惨状,打了个哆嗦:“这门可是吃人的!”
“是么,那它怎么不吃那血字?我瞧过了,血字深深洇入门内,血迹未散。此门可以由血肉穿透,用其他工具怕是破不了。”
乌血婆拐杖戳了戳身边的跟班。
“喏,你,走过去看看。记好了,衣服用真气盖住,出去后切莫再碰门面。等出了门,记得弄出些声音来。”
那人乖顺点头,大步走向门。刚触到门面,他就像陷进沼泽,被竖着淹没了。
他走得很稳,没有挣扎或惨叫。只是众人等待良久,却没有从另一侧听到任何声响。
“唔,看来门那边另有玄机。不打紧,老身不会看错阎不渡的性子。小子们,走了。”
“施主留步。”觉会和尚突然发话。
乌血婆毫不客气:“怎么?”
觉会和尚拿出自家三颗佛珠,和刚才尹辞给的那颗放在一起:“贵教还有糯米酒吧。”
“……和尚,你什么意思?”
“阿弥陀佛。宝图佛珠乃不祥之物,我寺无意加入争端。不如在这将四颗佛珠拓印。等拓完了,我自会毁了它们。”
闫清震惊道:“掌门,你说‘能送出去,自然能收回来’……你知道觉会大师会这么做?”
“嗯。和尚不稀罕长生,他们取回《无木经》,目的已达到,肯定不忍看江湖乱成一团。”时敬之心不在焉道,“他们管不住别的大门派,至少会管好自己。”
闫清:“可是……”
“阿辞把白衣人的佛珠交出去,见尘寺拿着四颗,其余各派都得了两颗。这一公开,众人都有了七分之三的地图,能省去不少麻烦。”
他侧过头,看向肩膀上的尹辞:“我只是没想到,阿辞也会提出类似的主意。阿辞,你跟和尚们还挺合拍的。”
尹辞哼哼两声,继续闭眼装伤。
时敬之和他想到一路去了,他给出那样的提议,的确存了诱导觉会和尚的心思。现在自己该说两句蠢话,装装无辜。
只是药汤的味道让他不想张嘴。更别提,时敬之的触感还停留在嘴唇上。
于是尹辞只得一言不发,并开始琢磨怎么捉弄回去。
闫清持续钻牛角尖:“我想不通。你早就猜到,还把人形棺的佛珠送给和尚?这不是白白便宜了所有人?”
“手里佛珠不多,众人专注抢夺,咱们肯定会被盯上。可要捏了足量地图,大家反而担心大门派地毯式搜索,对付我们的精力也少些。”
枯山派这边叽叽咕咕,那边觉会已经拓完宝图,开始分发。等每位代表人物都拿到了,觉会和尚将四颗佛珠握于手心,攥成齑粉。
散去粉尘后,觉会和尚长叹一声。
“完事了?老身先走一步。”乌血婆摆摆手,嘱咐教众以真气护住行李,率先穿过大门。
赤勾教一行人离开,门外仍一片寂静,连脚步声都没有。
时敬之做了几个深呼吸:“我们也走。”
闫清恐惧地绷直身体,结果被时敬之直接抓住后颈衣领,往前直拖:“放心,就算一定要有人出事,那个人也不会是你。”
时敬之嘴上说着,暖融融的内力又覆上了尹辞。尹辞干脆把鼻子埋进师父肩膀,闭上了眼睛。
乌血婆的判断没有错误。
只不过,“门的另一面”已经不存在了。墓道中塞满了妖物软肢,凉滑肢体将他们推向出口。不消片刻,三人被妖物推出,啪地摔在外面。
他们睁开眼。
某种灰红色的妖物撑满隧道,它肢体纠集,沾满黏液,根根都有大腿粗。最初那天没能入墓的人,怕是被这玩意儿直接挤死了。
闫清默默摸出怀里的遗书,一点点撕碎。时敬之则坐在地上,气急败坏地甩着身上的黏液,几乎要把头给摇飞。
尹辞则看向天空——他太久没仔细看过蓝天了,差点忘了它能让人多么畅快。
阎不渡或许得了机缘,真的找到了长生之道。而他们手握七分之三的地图,要与各大门派一起玩这个寻宝游戏。自己只需享受过程,最后夺走宝物就好。
无论藏的是不是视肉线索,最近一年,他都不会再无聊了。
他们没等多久,其他门派也被那妖物丢了出来。待所有人都离开了,那妖物发出一声尖啸,收缩回去,又空出黑洞洞的墓道。
鬼墓再次封闭。
流传百年的视肉传说却没有随它一同沉寂,隐约现出燎原之势。
众人零散地倒在墓前广场。金玉帮送上干爽袍子,又殷勤提供热水、手巾、甜粥。趁众人清理自己,金玉帮将宝物清单整理完毕。
除了枯山派,其余门派可以说是满载而归。撇开镇派之宝,能交易的宝物数不胜数。
在金玉帮指定的地盘,各派人士没有冲突。他们保持了默契,等金玉帮检查、收购宝物,再立刻转手卖给想要的人。不想买卖的,已经在打包珍宝,规划安全的回归路线了。
冰冷的广场一下子热闹起来,隐隐有了些集市的影子。
“我派没多少东西,就不在这停留了,我们先去休憩区待着,还请姑娘帮忙转告金玉帮。”时敬之对沈朱行了一礼。
一边的金玉帮弟子立刻凑近:“时掌门这话说的,不卖还能买嘛!这次出了一大批神兵,帮主请了高人保养修复,嚯,那修得比新的还新。”
时敬之缓缓摸出那支金钗,眼神悲伤:“我就这点儿。”
金玉帮弟子笑容僵了下:“这……呃,您身上这是吊影剑?此剑由大家所作,能小换一笔。”
时敬之:“不行。这是我送徒弟的礼物,哪能说卖就卖。”
闫清看着痛苦的时掌门,抿抿嘴唇,将自个儿的背包递上:“掌门。”
“嗯?”
“还在纸人街时,施前辈让我取些珠宝当辛苦钱。你拿一半去用吧。”
时敬之震惊道:“这不好吧?”
“时掌门要没收留我,我早死下面了。剩余一半,我会叫人转交施前辈……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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