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闫清思索片刻,终于冷静下来。他斟酌片刻,刚要开口,便听尹辞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武林盟主也有月钱拿。按照规矩,盟主一个月可得十六两银子的劳心钱。对于大门大派,这点钱不算什么。但……”
闫清眼神一凝,当即立正:“我做!”
可惜年轻人的勇气只能维持一瞬,下一刻,闫清又整个瘪了下去。他可怜巴巴地瞧着师门,竭力不去看台下千百双眼睛:“……怎么做?”
“想怎么做怎么做,平日收拾物件、安排杂事,你不是挺得心应手吗?”尹魔头心硬如铁,一根指头的援助也不给。“自己想。”
终于,一炷香烧完。金玉帮帮主整整领子,昂首站于台子边沿。
“诸君——可有异议——?”
这约莫是最后一次询问了。
不过这一次,台下有了响应。一个有些名气的老头儿纵身一跃,点着众人肩膀立于台前。他抚了会儿胡须,将闫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老朽说不上有异议,只是情况实在特殊。此回老朽代表台下各位,姑且提一个要求——这位……唔,小兄弟到底是枯山派的下人。若是除了武艺外,此人没有半点才能,我正道的颜面往哪里放?”
老人面目严肃,语气不怎么好听,可这话倒也不算找茬。
以往选得盟主,多半是大门派出来的掌门或长老,鲜有人提出条件。这会儿推了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下人出来,正道有顾虑也正常。
可惜枯山派师徒俱是冷血冷情,两个畜生一个瞧天一个看地,摆明了要让闫清自个儿应对。闫清活像一只被踹出鸟巢的雏鸟,他焦头烂额地转了几圈,终于牙一咬,面向那提议的老儿。
“前辈所言有理,要求但说无妨。”
那老人嗯了一声:“此回召开武林大会,明摆着是要终结视肉之乱,以解当下乱局。小兄弟先拿出个叫大家伙儿信服的方案出来,再当这盟主不迟。”
说罢,他一双鹰隼似的招子直指闫清,似是要把他每个失态都瞧进眼里。
闫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那师徒俩就差嗑瓜子看戏,求助枯山派是没指望了。阿四……阿四的话,好歹受过一教之主的教育,应该晓得怎么做吧。
而他自己做过最严肃的谈判,也不过是菜场上与人砍价。
……等等,砍价?
闫清揉揉额角,倏然想通了关键。
如今这盟主之位好比烫手山芋,小门小派不愿接是真。但他们也不想任由闫清得势,一心偏帮枯山派。如此才特地掐着这个时点提条件,逼他做出相对公正的处理方式。
正如菜贩与人议价,多半不是真心不想卖,只是想多挣几个铜钱。
既然道理相通……
“这位前辈所言极是,视肉之乱持续过久,确实要有个了结。”
将擂台下的景象想象成菜市,闫清顿时一阵轻松。他素来气势温和,绝不会给人盛气凌人之感,若是忽略那双鬼眼,称得上是一身正气。
“据我所知,太衡为容王府寻视肉,枯山派为救掌门一命寻视肉。容王与今上身体康健,多半要以其作为补品食用。曲掌门,可是如此?”
曲断云不语,似是默认。
台下一阵喧哗。武林中人虽无反心,但大都逍遥自在惯了,对朝廷没有狂热的忠诚。自用便罢,将视肉献给皇家,与砸了名贵古玩听响没有太大区别。
相比之下,枯山派甚至不是为了贪欲人情,只是想救自家掌门的性命。这理由简单粗暴,讲出来名门正派还名门正派。
接下来话就好说了,闫清三言两语,定了视肉的处理方式——枯山派寻了视肉钥匙,太衡得了视肉所在,功劳不相上下。视肉能分则一边一半,若是不能,人命关天,由枯山派取视肉,另给太衡补偿。
“……我派实在穷困,无法给在场各位像样的补偿。但我闫清对天发誓,必将那谋害各位前辈的歹人揪出来,教大伙儿看个真切。”
闫清的话语格外真诚。
“毕竟我枯山派也受那歹人所害,此仇必定要报,各位不必担心我等只说不做。这许是有投机取巧之嫌,却是我个人能给的最为实际的保证。”
台下众人:“……”
敢情是共享仇人,倒也不必坦白到这一步。
谁想,这年轻的阎家后人就差把枯山派扒光给人看了——
关于“视肉钥匙”被抢之谜,还没等人提出,闫清当即行礼致歉。只道派内状况不佳,枯山派众人救掌门心切,才壮着胆子玩了出反向空城计。为表诚意,顺便保证不再生事端,枯山派特邀各路豪杰一同取视肉,见见那仙物的真正样貌。
闫清言辞颇为恳切,听着又着实事出有因。众人顶着个名门正派的帽子,本就无心争抢视肉,更是没有多加责怪。
这一番处理直截了当,没什么弯弯绕绕,更没给枯山派留下做小动作的余地。那老人没再多话,轻哼一声便跳下台去。
“盟主既定,传枯山派闫清!”胖帮主吸足一口气,咣咣咣敲了三下巨锣。
随着锣响,闫清腕子上的参赛木镯一阵发热。那木镯上渗出扭曲纹路,继而竟成了白玉似的质地。历代武林盟主的信物玉镯,就这样卡在了他的手腕上。
如梦一般。
闫清摸着那温润玉镯,内心酸甜苦辣乱炸一通,继而混成前所未有的疲惫。要不是有千百双眼睛盯着,他恨不得瘫倒在地,就地大睡一觉。
台上几名魔教人士似是很满意这个结果。三人就此离去,并未再做纠缠。荒唐至极的白日过去,一切似是就此尘埃落定。
当日傍晚,马车悠悠,一路向东而行。
夜长梦多,金玉帮帮主雷厉风行,天黑前就备好了车马,又挑了十几个金玉帮弟子随行。队伍里除了太衡门人,大多是在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阅水阁弟子们更是一个不漏,恨不得扒在车底跟去。
视肉所在只有太衡知情,车队便由曲断云亲自领着,一路远离弈都附近。
一为防歹人,二为看热闹,各门派都派了些高手,打算瞧瞧这传奇之物的出世。武林盟主开了口,这会儿大局已定,要是再有人跳出来争抢,便是与整个武林为敌了。
作为新任盟主,闫清单得了一辆马车。可惜他素来苦惯了,一个人在偌大的车厢里浑身长刺,便把枯山派师徒也接了上来。
四周都是人,时敬之仍是只能喝粥。好在枯山派如今待遇好了不少,尹辞特地弄了些“调养身体”用的梨膏糖、羊肝羹,一点点喂给近乎枯萎的时掌门。
时掌门显然想拿其他事情压制食欲,一双眸子在尹辞嘴唇上扫来扫去。可惜面前搁着偌大一个闫清,他们总不能把新任的盟主赶出车去。
更别说,闫清这会儿终于从恍惚中回身,一脸忧心忡忡。
“有些不对劲,阿四从未消失这样久,他连白爷都带走了。”闫清魂不守舍道,“他先前出门,总会给我打招呼的。”
时敬之与尹辞对视一眼,时掌门抿了口茶水,送下嘴里羊肝羹:“前些天苏肆找到我,说是那曲断云诡计多端,说不准查得了他的身份。与其被人抓了把柄,他更想暂避片刻,待此事了了再回来。”
谁想听了这话,闫清更低落了:“若是这样,跟我说一声也没什么。现在我是盟主了,他也该回来了吧?”
尹辞轻描淡写道:“苏肆随心所欲惯了。或许赤勾那边有要事寻他,恰逢你场上比武,他来不及道别。比起这件事,明日还有大局要你主持,莫想了。”
闫清的苦恼顿时转了个方向,他摩挲着剑上的长命锁,就地发起了呆。
车外,还有一人在发呆。
曲断云策马于车队正前方。他四面八方有无数眼睛看着,身边还跟着个施仲雨,将他一举一动都盯得死死的。事情与曲断云的计划背道而驰,如今他正陷于被动,偏偏又无法与引仙会取得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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