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以待毙?”
挫败之感尚在,曲断云的剑式狠戾非常。他一门心思追打闫清,声音冷得像冰窖镇过。
“人就是有三六九等。对于大允来说,青壮向上之人、衰老懒惰之人,孰轻孰重还不明显么?你既不是后者,谈何坐以待毙?”
“凡人总会老去。”
“那又如何?孙怀瑾之流攒够银钱,仍是能靠药物活到百岁之久。”曲断云一字一顿道,“少壮不思进取,老时无钱续命,不过是世间常理!”
闫清不语,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曲断云。
闫清很少面露怒色,如今亦是面无表情,只有慈悲剑渐渐发出沉重的嗡鸣。他吸了口气,周身伤口绷出些血滴来。
“曲少侠,你当真比我想的还要无用。”
“无用?”
“一边家财万贯,步步都是回头路。一边手停口停,一眼看穿这一生……做同样的活计,可不叫做‘同样的事’。”
闫清嗓音发寒,周身气势重如顽石,连乱晃的根须都老实了些。他以剑为盾,挡下贯乌剑暴雨似的进攻,声音颤都不颤。
“你上不忧父母,下不忧出路,自然敢于冒险拼命……恕我直言,你只是走马观花,谈不上切身处地,更没有指摘的资格。”
曲断云冷笑,剑式里隐隐现出孤注一掷之势:“说得冠冕堂皇,你不正是极好的例子?哪怕得了最糟的境况,也能自己挣出泥潭——”
他话没说完,闫清反而笑了。并非怒极反笑,他笑得分外苦涩。
“我正是极好的例子。”
他身边气势聚集,悬木细根雾气似的被推开。以闫清为圆心,荒地空出一个清晰的圆形来。
“要不我爹恰巧死了,我现在一准还在息庄挣扎,日日做活照料他。等他去了,我也年近不惑,身无分文……照你的说法,我老无所依,被那悬木吃净,也是理所应当的。”
“然而你输给了我。”
闫清的声音越发平静。
“曲少侠,你这标准,怕是一半要压在运气上。”
曲断云眼白染了血丝:“运气?我自幼便自力更生——”
“无妨。”闫清叹道,看了眼黯淡无光的日头。“等引仙会被我等连根拔起,曲家因你声名狼藉,你自会懂得。”
曲断云刚想好反驳之辞,这会儿全给堵回胸口。他怒喝一声,周遭气势不管不顾地炸开。
“你们天天吆喝情义,要继续犯上作乱么?皇家官兵在此,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正道盟主怎么赢!”
算算时间,已然几个时辰过去。此处异象显眼,原本分散的官兵也在慢慢聚回来。枯山派图个最硬而已,眼下引仙会要忧心的不是失败,而是如何赢得更利落。
这边曲断云心思不断,那边闫清高高举起了慈悲剑。
闫清将精气攒得极足,可他既没有攻击曲断云,也没有对官兵出手。慈悲剑剑锋朝下,黯淡沉重的剑身被深深插入荒地。墓碑似的大剑炸开一阵气浪,精气连带着大地一同震颤。
“掌门,时辰到了!”闫清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
曲断云还没从愤怒憋闷中缓过来,被惊了个一头雾水:“什么时辰……”
他还没说完,大地再次震颤不止,像是回应方才的那一记重剑。一支队伍从远处疾冲接近,人影没看清,浓浓的杀气率先席卷而来。瞧那七歪八扭的冲锋阵势,来者分明是魔教中人。
同一时间,一阵熟悉的术法波动从江友岳处荡起,似是有人以字衣传了急信——
字衣无火自燃,焦急的声音从江友岳胸口炸了出来。那声音又细又尖,分明是太监卢福。
“江、江大人。”卢福惊慌失措地大叫,“皇帝他、他他他——”
死了么?
曲断云停了剑。
死了也没什么。时敬之这边失败,他们便把许璟明那个废物架上去,由国师一脉摄政。再养一代欲子只需十年二十年,完全不必如此慌乱。
对悬木有害的生物与矿物不少,然而三百年间,它们统统被引仙会灭绝排除。唯一的“祸根”尹子逐,也正在他们眼皮底下等着收拾。普天之下,已然没有任何事物能威胁到悬木,除非……
“皇帝他向那罗鸠投降了!他瞒着咱降了!!!”
老太监带着哭腔,声嘶力竭道。
第151章 家眷
时间回到十数日前。
朝廷的剿匪队伍出发后,境况仍不见好转。
那罗鸠人如狼似虎,吞了孪川没多久,便开始深入中原地带。各地官兵拼死抵抗,却扛不过气势骇人的“神降圣”。那人以一当千,术法造诣超绝,单独对付一支队伍也不在话下。皇帝病重、武将缺失,大允仿佛一只被毒虫咬上后颈的幼兽,几乎无计可施。
神降圣很是狡猾,他不似先前的蛮子,不做屠城灭村之类的事。他只会挑最有骨气和本事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残酷处死。大允子民三百年没尝过战乱灾难,又没有朝廷罩着,这会儿个个噤若寒蝉,老实得很。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那罗鸠以孪川为据点,势力迅速向中原辐射。
许璟行的病情照旧,既不见好转,也不见恶化。沈朱解得寻仙之题,而阅水阁又有朝廷供着,皇帝自然得了悬木的消息。
面对这妖邪之物,许璟行似乎心灰意冷,连战报都不愿再听。
这阵子来见他的只有宫女太监,屋里动辄发出摔打之声。好端端一个江山,只是不到一年,就隐隐有了山河破碎的噩兆。
这一日,药刚端过去,房内又一阵怒吼摔打声。门外仆役生怕自个儿触怒龙颜,登时有多远避多远。
“草民见过皇上。”
端药的宫女将房门一闭,登时跪在地上。几步之外,粉碎的玉瓷散落一地,活像被雨打落的花瓣。室内一片凌乱,明媚的色彩也抵不住浓浓的颓唐之气。
许璟行面容枯槁,他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起来。”
那宫女甜甜一笑:“谢皇上。”
宫女身边的太监弓着背,这会儿才稍稍抬头。他瞧了眼瓷器碎渣,眼圈有些发红:“皇兄,我把人带来了。”
看那“太监”五官,分明是乔装打扮的许璟明。
许璟明那股子盛气凌人的劲儿散了。他曾经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会儿那层金玉壳子摇摇欲坠,露出的软弱反而多了几分人味儿。
许璟行冲他虚弱地笑了笑,这才转向宫女:“你就是沈朱?我……咳,我听说了,你当上了阅水阁的天部之主。有意思,你在阅水阁挂着名,引仙会居然会放过你……”
“多亏时掌门在赤勾之乱与小女子‘反目’,教我好生松了口气呢。”沈朱笑吟吟道。
“这回你成了天部之主,江友岳那老东西也动不了你,也好。”
许璟行看着昏暗帐顶,幽幽叹了一声。
“时敬之特地派你来,可是想告诉朕什么?”
“妖木之事,陛下已然得知。现在我要与您说的,是国师一脉的百年大计,以及大允地上的‘天厌’之象……”
……
“岂有此理!”
听完沈朱的叙述,许璟行把床边花瓶也摔了个粉碎。这回他不是作态给人瞧,是真的怒火中烧。
“什么狗屁东西,妖木害人也就算了。这肉神像是要集万民之气,生生造个嗜血暴君!等等,那罗鸠的‘神降圣’,该不会也——”
沈朱平静道:“十有八九。远行那罗鸠之时,贺承安已然想出肉神像借气之法。真正‘播种’前,他有的是时间准备。那罗鸠地方不大,民众集中,欲子造起来也容易。”
有了继任者的真仙,当真像离开枝头的果子。
贺承安这颗老果子落地,也算拼尽最后一点价值,给新的悬木留下了优渥的条件。那罗鸠的悬木运气好,它静悄悄长了三百年,先一步有了优秀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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