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纵雾山大归大,并非真正的无主之地。
陵教总部正在纵雾山南侧,借由纵雾山上遗留的残阵守着地盘。尽管陵教没抢到多少宝图佛珠,但单单在给江湖人士添堵一事上,它从来乐此不疲。如今天降地利,它将损人不利己发挥到了极致,就差冲整个江湖喊“老子找不到,谁都别想找”。
按照沈朱的说法,一朝得了见尘寺的消息,陵教果断开启了“雾坟阵”。妖雾甚浓,把陵教附近的所有山体盖了起来。当年阎不渡与空石正是在陵教总坛附近决战,无论空石死在哪儿,必定脱不出雾阵的覆盖。
其他门派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手握最多地图的太衡——太衡人马与陵教冲突不断,还有赤勾教在一边煽风点火,纵雾山附近好不热闹。
就是不知道这支侮辱性极强的箭是谁家的。
时敬之好容易填饱肚子,恨恨捏起那把箭。他抹了把自己的血,阴森一笑:“这几日我尽是研究术法,还没用过呢。正好,连找材料都省了——阿辞,走,咱们来个饭后散步。”
他以自身鲜血为材,在箭上方虚虚画阵。那支箭摇摇晃晃飘起来,箭身浮出一层薄薄的血光。片刻过后,它终于稳住身子,扭头冲纵雾山冲去,划出一道耀眼的赤色光路。
师徒两人踏风而起,运足了轻功,紧随箭后。
这一追,竟然追出六七里地之远。时掌门的新鲜追踪术很是好用,那支箭如同一只晕乎乎的猎犬,毫不留情地奔赴主人——
一声叹息,一只宽大的手捉住了那支箭,轻轻松松掰成两段。
“这不是小门小派该来的地方,会点术法也不行。”
说来也巧,罪魁祸首也戴了张面具。他身材高大健壮,声音低沉,身上的衣服朴素而普通,像是个无门无派的独行侠。然而单看一身沉稳的气势,此人约莫四十出头,未满五十,武功尚在施仲雨之上。
就刚才那一箭的控制力,此人水平说不准比现今的时敬之还要高出一截。
“纵雾山局势紧张,你们这样想蹭运气的,我不知打退多少个了——大门派间的斗争,小家伙们别掺和。省得一旦被误伤,小命玩完。”
虽说被抓了个正着,射箭人的口气仍不算客气,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时敬之抹了把脑袋上的血,没有正面回答:“敢问英雄大名?”
“无名无姓,无门无派。行了赶紧走,下次再瞧见你们,我可就……嘶!”
那人话还没说完,尹辞便一剑刺了出去。他这一剑杀意不重,但速度极快,带了足以见血的气势。两人距离不远,射箭人面色骤变。他身子一侧,险险避开,腹侧多了道不深不浅的血口。
“你小子……”
“行了,师尊。名字不知道,此人门派还挺明显。”
尹辞轻巧地收起吊影剑,一双眼直直盯着射箭人。
“刚才那几步,是太衡步法。”
第91章 阎争
纵雾山少晴天,恰逢春季多阴。三人立于纵雾山边界处,不远处妖雾直上天际,与阴云难舍难分。猛一看仿佛天塌了一角,整片山区被泄下来的乌云埋没。
春日已到,枯草之下多了些绿意。不过那点零星的绿意被周遭妖异一裹,绿得有气无力,半点生机也没添上。
射箭人点过几处穴道,利落止血,目光略略扫过尹辞,仍操着高人腔调:“有点意思。”
尹辞吊影剑刚要动,那人冲两人意味深长地笑笑。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将长弓固定在背后,随即倒着跑起来——此人行为实在怪异,又跑得太过正气凛然,让人一瞬间很难分辨他是要逃跑,还是施展什么特别的功夫。
枯山派师徒严阵以待,目送射箭人一路缩地破风,直到他噗地扎入妖雾。
哦,原来是逃跑。
太衡人士向来是宁死不退的,两人还是第一回 见人把逃跑逃出反向冲锋的气势。时掌门没来得及抓旗杆,一只手僵在空中,动作与表情一起凝固了。脑袋上那个破口还在隐隐作痛,时敬之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箭挨得冤枉。
他正面吃了个“滚”字,到头来好声好气,甚至没捞到机会骂回去。时敬之想了又想,没想出太衡哪位高手是这德行——就算此人是太衡的,也绝对是被扫地出门、默默无名的那种。
尹辞也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的反应很难作伪,那人用的确实是太衡步法,功力也颇深厚。可纵雾山的雾坟阵防的就是教外人士,尤其防名门正派,射箭人却正大光明溜进去了。
奇哉怪哉。
尹辞曾尝试过“雾坟阵”,此阵效果诡异,入雾如入坟。活人进阵,心跳呼吸正常,也能喝水吃食。一身血肉却像新死的尸体,按部就班腐烂起来,没多久便会肿胀发臭。若不及时离开,别说保住武功,光是那一身腐肉就能让人余生痛苦不堪。
可惜尹辞是个剩点残渣就能复活的怪物。雾坟阵烂皮烂肉不烂骨,他在阵中当了一阵子活骷髅,意识还是不散,只好就此放弃。
也就陵教才能弄出如此阴毒的阵法。雾坟阵千变万化,犹如混制之毒。要想安然无事,至少得服下专对此阵的“解药”式丹符。严格说来,一般陵教弟子还没这殊荣。
那射箭人到底什么情况?
似是被此处动静吸引,不远处几道气息追来。时敬之这才从凝固状态解冻,他将还在思考的尹辞一拽,两个人轻巧地越上附近峰顶,默契闭气。
前来的不是太衡子弟,而是几个陵教人士。
为首的人不到三十,五官精致,就是一副沉湎美色的虚相。那人发丝油亮,脸上揩了厚厚的粉,盖住一脸凹凸不平的红肿。原本不错的五官被那些红痘白粉一衬,不仅不美,还多了几分人不人鬼不鬼的别扭味儿。
不过他的衣服华贵非常,样式的确是陵教样式,竟是个外坛长老。
“怪了,方才此处还有几道气息。”那人捏着嗓子说道,动作有点故作的潇洒。他嘴上说着话,手指不必要地一翻,像是要翻出点仙气似的。“……跑了么?原本还想给教主捎点见面礼,可惜。”
他身边跟着个弱柳扶风的白衣公子,看着年岁不大,一脸隐忍的麻木:“霍郎,此处危险,还是先求教主赐下‘避雾丹’为上。”
小公子这句话说得呆呆板板,仿佛在背书。可那霍长老顿时柔情似水,一脸受用:“惜儿说的是。此处风凉,我们这就走……唉,要不是教主一定要我来,咱们该在帛水城内游船赏花。”
“霍郎初升长老,便得了教主的召集令,这是要受重用的吉兆。”白衣公子继续面无表情地拍马屁。
帛水分坛的人?尹辞挑挑眉毛。
帛水在大允最南侧,鸟屎大点的地方。强如赤勾教,都不会把有点本事的人安排在帛水。更别提如今陵教式微,能看的高手全在总坛。这位“霍郎”顶了个分坛长老的名头,战力还不如闫清。
不过这种水平,对付一般太衡弟子还是绰绰有余。
尹辞收回目光,心中有了判断——只是跟一条新线索,太衡没必要派顶尖高手探查纵雾山。那些个陵教怪杰不屑收拾喽啰,便让这些不上不下的人过来卖命,也算是废物利用了。这位看着更惨点,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烧着。说不准被上任长老临时提拔,踢出来当了挡箭牌。
尹辞突然有了个不怎么地道的主意。他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时敬之,在对方身上嗅出了同出一辙的坏水儿。
“阿辞,我们不如……”
“不错。”
话音刚落,时敬之弹出几颗石子。那霍长老两眼一翻,就此倒地。其余陵教弟子也躺了个横七竖八,只有那白衣公子还站着——那人半点武功没有,举止间也毫无媚态。不是刚入行的男宠,便是被抢来的平民。
那小公子看向翻着白眼的霍长老,非但没惧怕,反而露出了一脸解脱。他犹豫了半天,颤巍巍踹了霍长老一脚,随后朝四周胡乱作揖:“可是太衡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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