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朱气极反笑,这冷笑一出,她平日那份游刃有余的傲气又出来了:“我不知道你从哪儿搞到的这东西,它一旦成功发动,别说陵教……附近的太衡、赤勾人士,甚至咱们几个,都会死于阵下。亏你老大不小,结果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白瞎了一身好功夫。”
她嘴上说着,手不知什么时候冲开穴道,偷偷解起苏肆与闫清的绳子。一时间,连枯山派两人都不知道沈朱说的确有其事,还是以高明的演技虚张声势。
毕竟时敬之与尹辞还在陵教朱楼。
不过纵雾山上鱼龙混杂,阅水阁的身法也可以强装,那人必定不会立刻买账。
果然,面具人冷哼一声:“证据?”
“你须得以血酿墨,加以妖骨粉末画阵,一两血配三钱骨。法阵完成前,还需祭上新鲜妖尸百斤,剖腹塞木符,再埋于阵眼之下——我可有说错一处?你若松开我,我自有证明之法。”
面具人沉吟半晌:“小丫头有几分胆量。要么这样,我给你一炷香的工夫。证明得了这阵有问题,我就收手。证明不了么,我就把你双腿打断,第一个丢下山去。”
闫清登时手心一层汗。沈朱说话半真半假,也不像什么术法高手。大型战阵的威力,如何靠空手验出?他急得深吸一口气,又以体内真气冲撞起穴道,静悄悄挣扎起来。
十几步外,那面具人随手捻起个石子,打断沈朱身上的绳子。他将她谨慎地拖至阵边,才动手解穴。
谁知穴道初解的那一瞬,沈朱即刻叼起鸟哨,吹出极细的一声哨响。
夜色浓重,哨响不够锐利。不过这哨子却不是为人而吹——数只麻雀破空而来,用尽全力撞上闫清、苏肆的穴道,继而晕头晕脑地倒在地上。
闫清原本就心急,穴道解得比苏肆还快几分。他一跃而出,揪住沈朱后领,一把将她拉离面具人身边。而苏肆脚尖踢起一块石头,朝那人侧腹伤口投掷而去。
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闫清脑子嗡嗡有声,差点就此空白。他把受伤的沈朱往肩上一扛,决心与苏肆分头逃跑。只是此人实在强大,逃不逃得掉还是个问……
“沈姑娘?”
沈朱看着可没有专注逃跑的打算。她几乎是立刻挣开闫清的手臂,半跪在地。只见她利落地拔下头上簪子,往手心上一划。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在夜色中暗得像墨。
沈朱以簪沾血,抬手掷入阵中。簪子甫一落地,她便由半跪转为双膝跪地,低声念起祝词。那祝词语调高高低低,内容断断续续、不知所云。乍一听像极了疯子的呓语,直教人心底冒凉气。
簪子入土无声,祝词的声音也着实不大。面具人只当沈朱体力不支,没察觉异样。他轻松闪过苏肆的石头,兀自叹了口气:“还没吃够教训么,你们逃不掉……咦?”
沈朱吐出最后一个音节,阵法散发出一股冰冷至极的气息。阵中符文光芒亮了不少,闪烁有些不稳定,并未被完全开启。
即便如此,苏肆还是当场往后跳了数步,发根都要竖起来。
一股接近空虚的冰寒感自脚底漫上,苏肆熟悉这样的感觉——重病之中或失血过多,他也曾感受到类似的寒冷,犹如“生命”本身在流逝。周遭的空气仿佛浸了尸油,变得腥臭粘稠,呛得人胸口发痛。尽管周围一片空旷,恍惚之间,苏肆只觉得自己置身拥挤不堪的死人堆,又像是被树脂裹住的飞虫。
短短一瞬,死亡的恐惧漫过心肺,而他挤不出半点反抗之意。
面具人近阵法中心,他一个没站稳,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闫清与苏肆逃出了一段距离,只是原地晃了晃。
“趁现在,跑!”沈朱大喝。
苏肆却吊起一双眼,他握紧剔肉刀,目光里多了几分狠戾:“夜长梦多,形势正好,我们不如将此人捉——”
啪的一声鞭响。
比起寻常人,苏肆对杀意灵敏得多。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身躲过,一双柳叶眼瞟向攻击来处。那鞭梢带着倒刺,一击不成,在地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坑。
一个年轻男子收了鞭子,落在阵边,血红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微光。他背对那面具人,视线紧紧锁着苏肆,摆出明显的护卫之势。
看清那人的脸,苏肆头皮麻了一下——陵教与赤勾的恩怨,他好像到哪都逃不过。
那分明是陵教教主阎争,不久前他们还在大堂打过照面。不过阎争身上的教主红衣歪歪斜斜,长发也有些松散,看着刚经过一场恶战。
阎争也皱起眉头:“你是刚才大堂里的……”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一个笑吟吟的声音打断两人,两个身影紧随阎争而来。“我的手下个个厉害,要是教主不把我们带过来,你那友人一准凶多吉少。”
枯山派几人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的掌门和“大师兄”到了。尽管时敬之这个掌门当得四六不着调,尹辞又是个无情的撒手掌柜,两人实力总归是有的。这师徒俩光是往不远处一站,就足以使人安心。
尹魔头懒得安慰下人们,他径直越过阎争,停在面具人跟前。吊影剑剑气扫过,那脆弱的面具发出“啪”的一声,裂成数块,露出了藏于其后的脸孔。
平心而论,面具人长相不错。
看面相,他的年纪果真不到五十。此人面容英挺,一张脸略显瘦削,不笑时有些忧郁的味道。可惜这人显然不怎么打理外表,下巴上胡茬乱立,好好的英气歪成了颓废。
尹辞咦了一声,这人功力深厚异常,果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就算是最不喜欢江湖情仇的苏肆,八成也认得此人。不过……
“我说怎么戴面具呢。”沈朱舔舔掌心的伤口,眉毛挑得老高,“这不是太衡的喻自宽喻大侠嘛,都说你死了五六年了,什么时候诈的尸?”
第95章 请神
眼下场景荒唐,沈朱恨不得拿出小册子好好记上一记。
太衡喻自宽与陵教教主厮混?要是传出去,估计要让江湖中人笑掉大牙。
太衡与陵教不对付,喻自宽当属其中尤其嫉恶如仇的那一批。倒不是喻大侠多么正气凛然,他大部分恨意来自纯粹的血仇——喻大侠有一独子,小小年纪便被陵教陆逢喜抽去天灵盖,做了杵棒材料。他的发妻绝望护子,也被一同杀害。
妻与子死状凄惨,喻自宽自此发誓根除陵教。
只是他满心复仇,手段实在残暴,坏了太衡规矩。久而久之,太衡只得夺了他的长老之位,打发他去做不那么敞亮的活。
喻自宽甘之如饴。
他最后的任务是前往纵雾山,暗杀新上任不久的教主阎争。然而几个月过去,阎争安然无事,连陆逢喜都毫发无伤,只有喻自宽讯息全无。太衡曾拜托阅水阁帮忙寻人,找了喻自宽几年,此人仍杳无音讯。
太衡只得判断一代高手身死,就此将其除名。
谁知这人不仅还活着,活法称得上匪夷所思。不过既然立起针对陵教的大阵,喻自宽的脑袋至少没出毛病。
沈朱习惯性地想着,好容易忍住摸笔的冲动。等她平静下来,一股极强的不对劲感冲进她的脑海——喻自宽还活着,还行。喻自宽想以战阵灭陵教,没问题。喻自宽和阎争……为什么阎争会在这?!
阎教主孤身一人护在喻自宽身前,而且看起来被人揍过。
沈朱僵硬地转过头去,时掌门一脸恰到好处的礼貌笑容,活像真的无辜似的。
……偷避雾丹这一层她能理解。枯山派那对畜生师徒实力足够,搞阎争身上的也无可厚非。但连阎争本人都一起偷来,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力。
也就是绑的是陵教的票,这种行为要放在名门正派,都够正式报官了。
空气仿佛结了冰,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两位的计划,阎教主在路上告诉了我。”时敬之打破了沉默。他一派高人风范地背过手,语气云淡风轻。
沈朱看了眼呼吸不稳的阎争,怀疑阎教主是见法阵没按时发动,忧心不已。又碰上枯山派这伙拳打见尘寺脚踢宓山宗的,打不过跑不掉,只得吐露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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