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想答应:“只有一县起病,没这必要吧?”
商闻柳道:“昨夜就有一人暴亡,直至今日已经死了十余人,尚未表露出的病人有多少,谁也不知道。谨慎为好。”
赵文良也不愿在这种事上出岔子,勉强答应,带着一拨人脚步杂乱地走了。
那背影和京城酒宴那晚何其相似。
商闻柳愣神片刻,想起要把这件事上报朝廷。
温旻在他身边静了片刻,忽然问:“城内可吃的粮食还有多少?”
第84章 出城
粮食不够吃。
粮食本来就不够吃。商闻柳没想过这个问题,粮仓里的粮食半个月都不够,南关一起疫,外面送粮的队伍也不会愿意进来。
五县之外可供调度的粮食还有多少,他们不知道,不过也不会有多少余裕,去年蝗灾粮仓就受损,全大梁都在勒紧裤腰带度日。商闻柳没吭声,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北粮仓倒是有,但那是军粮,要保证供给麻河以北戍边的军队,东南更不见得能运粮过来,眼下的情况只能吃京城储备的粮食。
温旻见他神色不豫,又说:“药也不一定够用,大水淹了不少药铺,城内幸存的药铺必然会私藏。疙瘩疫二十年没有出现,此番来势汹汹,不好应对。”
商闻柳心中渐沉:“那也得扛。”
温旻叹气:“早晨本还有其他事要知会你。”
“何事?”
“京城的信到了。”
商闻柳气息微微一抖,听温旻接着说:“京里令锦衣卫早日押解祖成回京候审。”
他说得很模糊,商闻柳知道这是天子的ko谕。卡在这个节骨眼,不能不说非常巧,他们完成了来南关的使命,当然可以在此时回京,离开这座在瘟疫中的城池。
商闻柳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丝窝囊的念头,他立刻掐灭掉。
这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军营的靴子踏在砖上的铿锵声,富戍廷疾步穿过长廊跨进来,官衙的各个官吏都已经各自投入灾民的管理中,没人来替他解下风尘仆仆的披风。
富戍廷就这么带着一身臭汗坐在桌前,见有残茶,抓起来就往嘴里灌。
靴边有黄泥,从城门楼过来的。
“二位,我长话短说,灾民在往外跑了。”富戍廷扼要地讲完,神色凝重。
商闻柳惊道:“守城兵拦不住?”
富戍廷摇头:“人太多了拦不住,搬了绊马刺出来势头才缓下来。再这样下去,疫病会迅速扩散到周围各州府。”
在生死面前什么都是微尘,平日低头哈腰的当牛做马惯了,可眼下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往官兵枪头上撞一撞,兴许能撞出个生天呢。
“事情不妙,守备营有百余人高热不退,已经死了五个人,医官人手不够,他们说还要什么,什么面罩?”富戍廷一改斯文的话音,噼里啪啦炸爆竹似的,“眼下到哪里去寻干净布料,我们的夏衣都是捡着cun装穿,水灾后就没洗过!”
他忽然止住声音,讪讪道:“失言了。”
守城兵控制不住灾民进出,那只剩下一个办法。商闻柳看了温旻一眼,那人眉头深锁,不知有了什么主意。商闻柳安抚富戍廷:“办法总会有,守备营有几位军医?药草可还够用?”
“倒是能撑一段时间,灾民的事情不能耽误,督抚,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请讲。”
富戍廷道:“大梁虽未有此先例,但南关城离京城太近,瘟疫尚不能抑制,要保京城平安,只能关闭城门。”
商闻柳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话音刚落,温旻极为迅速地扫过商闻柳的面容,他又一次重复道:“晨间收到京城传信,要我等尽快押解祖成回京复命。”
这是对富戍廷说的。
富戍廷意识到锦衣卫靠不上了。他来这就是为了争取到这两位京官对于封闭南关城的点头,他不仅仅需要一个点头,就连接下来的防疫也需要其中一位来给朱文逊施压。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相异的神情,心里先有了底。
他问:“商督抚也要一同返程?”
温旻点头:“自然。”
商闻柳坦然说:“自然不是。”
温旻不做表态,双手交叠在身后。
富戍廷面露微笑。
水灾过后人心浮动,先有许仲槐落水身亡,后有王白逋逃,祖成既然已经收押,这事就告一段落且不宜再拖,锦衣卫不能再让自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失手的情况。温旻心急回京,富戍廷已经料到,但是商闻柳不一定愿走。
不管商闻柳初衷为何,富戍廷从他的应对手段里看出了决心。
他在京城是个什么品级,富戍廷怎么会不知道,巧就巧在“身负皇命”几个字上,温旻想强逼商闻柳起行,不一定能成功。富戍廷右手搭在臂甲上,轻轻搓去甲片上沾附的尘土,缓缓说:“刘知府带病休养不便主事,督抚留在南关再好不过,若缺人手,守备营也会唯大人马首是瞻。”
商闻柳看向温旻,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割舍的情绪。
指挥使不欲掺和进来,他定定看着富戍廷,富戍廷仍然微笑。
“朱佥事那里我去看过,彻夜苦心劳形,大概是累着了。布政使司后面不知道会不会继续调人过来,在这之前辛苦督抚。”
城门一关,布政使便是想插手也不行了,这下朱文逊的嘴彻底被捂上。
富戍廷这一番话大略给商闻柳交了个底,让他明白当下守备军是和他同心的。商闻柳道:“情况紧急,不要行这些虚礼。方才赵把总来过,我把城内灾民的安置交给他,现在应该已经回营去了。”
“赵文良?”富戍廷抬起眉毛,没往下说。
商闻柳未去在意:“先前富参将说守备军剩余一半负责关防,现在该是取舍的时候了。”
富戍廷了然道:“卑职明白。”
“有关关闭城门一事,现在官府还有一些进出的车队,尽早让他们都交付了。还有,温指挥几时出城?”温旻倏地一窒。听这意思,城门一旦关闭,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开启的。
“现在是午时,锦衣卫在整装,大概还有一个时辰。”
商闻柳道:“那就未时过半。”
富戍廷点头。
商闻柳抱拳:“辛苦了。”
走到后院即将分别的时候,温旻才打破沉默。
“南关这一仗......”
商闻柳答非所问:“陛下只说锦衣卫,却没有提到我。”
温旻道:“你是说——”
“还有一批白银的下落没有弄清楚。”商闻柳是指水灾前莫名出现在粮市的那一批银子,“还有那个销声匿迹的塞外商客,塞外不是大梁的国土,他们用的银钱形制也和大梁殊为相异,但用来购买木材的银子却是大梁产的官银。”
“或许入关之前就换成了大梁官银。”
“大梁的白银本来就在向外流失,这一批置换的白银数量不少,户部一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太奇怪了?”
温旻有些烦躁:“万事等回京重审了祖成。”
“指挥使,”商闻柳露出一种郁郁之色,他很轻地说,“指挥使真的觉得光凭祖成的ko供就能把这背后的一切弄清楚吗。”
温旻放弃了说服,像是思考了片刻:“时间不早,你去写折子吧。”
商闻柳草草转身,伸手推门。哪知此时忽然一股大力向肘腋袭来,将他反剪住,迫使他的腰向下弓着。商闻柳喉结一颤,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陡然天旋地转,后面剪住他臂膀的人一片袍角飘进视线。
两个暗影中窜出的锦衣卫把他困住了。
“你!你干什么!”商闻柳挣不脱,妄图高声喝止。
“打晕。”温旻不容拒绝地说。
商闻柳猝不及防陷入黑暗。
............
未时将至,烈阳微倾,太阳光晒得人嘴cun起皮,守备营里人人自危,来来往往都是背负草药的蒙面士兵。
上一篇:昭昭
下一篇:废太子怀了敌国皇子的崽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