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斗一跺脚,也跟着去了。
杂耍班子待过的地方好似白昼,这是锦衣卫的小旗站成一排,人手一支火炬照亮的。四下静悄悄,只听见那些兵甲围成的人墙中间低低的呵斥和隐隐哭声。
武释翻身下马,一个总旗迎上来,哈着身子问好:“大人,人已经抓齐了,一个没跑。”
“班子领头的呢,放他们进城的城门吏叫来没有?”武释目不斜视,直朝那堆人中走去。
蓦地,他眉头一皱,指着一排布衣的百姓道:“这几个怎么回事?”
总旗立刻说:“抓人时混在一处,卑职怕有漏网之鱼,都捆了。”
“指挥使三令五申不要波及无辜,”武释没理会他的涎笑,他扫了一眼几个啜泣的百姓,其中还有女人孩子,“指挥使片刻就来,先想想怎么交代吧。”
总旗忙不迭道:“是是。”
武释去审人,那总旗在他身后啐一ko:“呸,狗仗人势!”
他身后一个小旗凑上来拍马:“大人莫气,江同知迟早端了这帮子野狗。”
“蠢东西,祸从ko出。”总旗嘴上骂着,眼睛却阴毒地望着前方。
商闻柳匆匆赶至,远远望见一列锦绣服隔开人群,围了大大一个圈,里面想必就是被抓的人。他快步上去,开门见山道:“官爷,我是大理寺的,家妹方才失踪,怕是被误抓了,可否让在下......”
他话未说完,旁边伸来一只手将他搡出几尺远,一下没站稳摔在地上:“哪儿来的穷酸,耽误爷爷办差,仔细你这身皮!”
陆斗此时追上来,进出气已经不匀了,还是保持着风度,尽力平静道:“我是大理寺的陆少卿,求见你们这儿管事的。”
守着的那几人相视一眼,随即哈哈笑开了,讥道:“大理寺算什么东西?你们寺卿来了都没用!”
商闻柳怒道:“你们!”
那人赶狗似的挥挥手:“赶紧滚,误了差事你们担得起吗。”
“你这人好不讲理!待我回去奏明万岁,参你们个辱骂朝廷命官!”陆斗气白了脸,壮起胆子,仍然色令内荏。
“那边喧哗什么?”温旻解了披风递给一旁站立许久的总旗,他刚接到关于细作的消息,立刻从府邸过来,还没弄清情形,听见远处吵闹,皱起眉毛。
“指挥使,”总旗跟在他身后,“好像是两个兄弟和个读书的吵起来了,这些人书读傻了,卑职这就把他们赶出去。”
“去吧。”温旻淡淡道。
他转头去找武释,忽而一阵细微而急促的声音传来:“犹敬!”
旁人大约听不清,温旻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心中一动,拦下那总旗:“去问问清楚是谁在那里。”
总旗跑过去了,过会儿回来复命:“是大理寺的。”
“他们来做什么?”
总旗犹豫道:“说是......误抓了他们的家眷。”
温旻反问:“误抓?”
总旗苦着脸:“指挥使,这儿的情况复杂,小的也是迫不得已!”
温旻疲倦地揉了下太阳xu:“乱及百姓,与匪类何异。事了之后自己去领罚,武佥事在何处?”
商闻柳蹲坐在地上不愿离开,锦衣卫内部骚乱了一会儿,从黑黢黢的人影中跨出来一个人影,穿着麒麟服,腰间挂一块银牌子。
“陆大人,商大人。”武释使了个眼色,身旁的小旗连忙去搀他们。
陆斗xin子躁,一把甩开:“您这是何意,下官位卑,受不起这一扶。”
“犹敬。”商闻柳抓他的手臂,示意他停下。
武释面无表情,向里招手,有两个兵带着一个孩子出来,发髻已经散了半边,还剩一根红绸缎孤零零系在头上。
商闻柳喉头一梗,几欲落下泪来。
“商大人,今日经指挥使查验,令妹并无嫌疑,已经送还。这次是锦衣卫驭下不严,望大人海涵。”武释抱拳,向他躬身致歉。
温旻也来了?
商闻柳从晃眼的火炬中一望,果然看到那个锋芒无匹的背影,他正好转过身来,四目相对。
他喃喃道:“......劳各位费心,多谢了”
他说商大人而非主簿,是给他留了十足的面子。
是为那天的猫么?商闻柳楞了一下,省过这一层意味,感激地向铁桶一般的围城中鞠身道谢。
温旻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第24章 义父
一夜之间,京师进了盘京细作的消息就传遍了各大衙门。
锦衣卫于上元夜兴师动众,严刑拷问之下,只生擒了杂耍班子里两个哑巴,真正知晓内情的几个,早就在锦衣卫扑上来前咬舌了。
镇抚司设立数十年未曾出此败绩,指挥使温旻跪在大殿外,生受了廷杖四十,禁足思过,细作一案交由刑部及锦衣卫同知江抚调查。这还不是最紧要的事,盘京如此狂妄,越过层层卡哨,穿越了半个大梁国土,在天子脚下大张旗鼓扮作平民。直刺天子喉舌的敌国细作,这才是最可怕的。
宏庆三年的元宵节刚过完,举国尚从欢庆中恢复平静,帝阙下的廊柱先震荡了、动摇了。有人说,这要打仗了。然而皇帝稳坐明堂,似乎没有兴兵的意思。
朝会上,太仆寺、兵部、户部呈报的军备令人咋舌,国库捉襟见肘,没有钱,就养不起兵马,没有兵马,大梁朝廷不敢动。郑、秦二位老臣罕见地沉默了。
这是李庚始料未及的。
皇帝听臣子的陈述,不发一言,众人都知道,天子不是不怒,是把怒吞进肚里。
下了朝,明粹被关在寝宫外,听见皇帝挥剑劈砍了前人绘的泥金花鸟插屏,木屑碎裂的声音与刀剑金石之音交错,好像一出无法落幕的长戏。
朝野上的震动,并没有影响到大理寺的官员,衙门里松散惯了,且过了一个年,两腮微圆,自在和乐。回家的几位同僚雇骡驼来老家的土产,钟主簿架起鸳鸯铜锅,热气腾腾煮了一上午。
这是大理寺年后头一次聚首,在汹涌的朝局中,安闲自在好似桃源。
商闻柳下了衙才听说温旻受了廷杖,被罚俸禁足,据说是为了上元夜捉拿细作失误之过。温旻的院门想必是进不去的,他思来想去,买了些礼品,叫檀珠送去。
老奴把东西提去卧房请示主人。
“谁?”温旻杖疮未愈,只能趴着,气势低了不少。
“西墙的商主簿送来的。”
榻上人影微动,老奴只听见帘勾一响,主子冷硬的声音传来:“扔出去。”
老奴脸色一僵,喏喏说是。辗转墙下,还是提着东西出门了。
商闻柳原想不知这些小礼是否入得了指挥使的眼,没想到当天晚上东西就原封不动送了回去,只好尴尬笑了,心说果然位卑人轻。
隔天大理寺点卯,商闻柳与人说起此事,老何大惊失色,连问送了些什么。
商闻柳迟疑着说:“送了些糕点茶叶,上元节他送檀珠回来,还没来得及登门拜谢。莫非还有什么门道?”
老何摇头道:“傻子,他如今被人盯得紧了,你去不就是公然站了这个队!”
商闻柳一愣,他忙着过年,没有关注这些风云,尚未听懂老何话中之意。
“这次温旻被停职,还不是那个江抚扇的阴风。温旻固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那江抚又是什么好东西,你当心被他记恨。”
商闻柳心中迷雾这才烟消,便将老奴深夜来访之事说了。
老何沉吟:“他倒是个有心之人,可惜……”
之后数语,不言而喻。
这边还是心有余悸,朝堂上已经快翻了天,每到这种时候,京官就开始比惨,谁也不敢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触霉头,整个京城官场一片愁云惨雾,皱起的眉心能夹死苍蝇。既要筹备开cun的籍田,又要充盈国库,天子每每上朝,殿中好似煮开水滚个没完,李庚冷眼看着,那怒气忍了又忍,下朝后照例砍烂了一架屏风。这日朝上又在为天子亲耕争论不休,众臣工心照不宣,原本拟定好的各项流程纷纷上奏请求一改再改,兵部甚至直言恐有盘京之祸,请求取消cun耕。皇帝捺不住怒气,随手将怀中携带的玉印掷出,玉碎满地。一直沉默的郑士谋终于出声,斥责兵部怠而有骄,一场早朝不欢而散。
上一篇:昭昭
下一篇:废太子怀了敌国皇子的崽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