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疼欲裂,平下心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赵文良宴请同窗,在别苑大摆酒席,到了晚间同窗出言不堪入耳,他实在受不了,出去醒酒透气,攀上了后院的假山,后来……后来——
一阵响动之后,有人打晕了他!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商闻柳自然一概不知,只是如今这般架势,纵然他是问心无愧,只怕也是说不清了。
长明知府见他醒来,一拍醒堂木,重整声威,喝道:“堂下可是商闻柳?”
商闻柳双腿已经麻木,无力跪坐在地上,也没人来搀着,抬头看了眼那知府,低声道:“正是。”
知府冷笑:“你可知罪。”
商闻柳一顿,咬牙站起身,拱手如实说道:“知府大人,请恕在下无知,并不知我有何罪。”
知府扫了他一眼,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到商闻柳身边:“既然这样,那本官就好心助你回忆一遍经过。”
“十一月初九晚上,就是昨夜,你在朋友家中聚饮,喝醉了出去乱走,见到一个貌美的婢女。你见色起意酒醉壮胆,便恶向胆边生,欲对她行不轨之事。谁料此女反抗激烈,你害怕被旁人发现有损你的名声,情急之下用随身携带的刀捅死了那婢女——可有此事?!”知府对衙役一挥手,那人便会意,与旁边的一起下去,抬了一架盖着白布的担架上来。
白布掀开,赫然是一张失去血色的苍白面孔,保留着生前的万般恐惧,脖颈不自然歪曲,上面紫黑的掐痕历历可数,五官痛苦的纠结着。
商闻柳心里打个突,不忍看这惨状,侧过头去。
“如今知道害怕了?”知府轻蔑一笑,回到堂上坐下,一撩袍子,再“啪”的一拍醒堂木,“堂下嫌犯,将你如何杀死婢女之经过从实招来,本官可从轻判决!”
商闻柳抬眼直视那知府:“非我所为,恕我难以杜撰案情经过。”
知府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传证人李二上堂!”
那发现尸首的别苑下人低着头被领上来,指认道:“昨夜此贼对府上婢女欲行不轨,嫉恨之下将府上婢女捅死,我路过撞见将他打晕,可是为时已晚,人已经死了。”
“你浑说什么!”商闻柳平白受这陨雹飞霜,恨道:“大人,昨夜我在庭院中被人打晕,根本没见过什么婢女!方才我观这女子尸身,分明颈间已断且有扼痕,我一介书生,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敢问可否有验尸凭证,若无有,还请大人命仵作验尸还我清白!”
知府怒道:“竖子焉敢狡辩!你是个甚么淫邪的东西,本官早就一清二楚!传证人古康成上堂来见!”
听了证人名字,商闻柳一惊,直直朝堂外望去。
......
从知府衙门大门前离开,黑衣汉子抹去脸上伪装,脚步轻盈,猫儿一般走在暗巷之中。
这条巷子从长明府衙后院水渠一直通到东门大街,那里寺院林立,出入多是僧侣信众,香火缭绕,诵经叩钟声日日不绝。
此间还有一位贵人居所,落在净梵寺旁。
天下人都知道,这是内阁首辅郑士谋大人的居所。
郑阁老出自戎马之家,一家只出了他这么一个读书人,少年入仕,经两朝风雨,如今是人人称道的良臣。阁老家正门前访者甚众,黑衣汉子在暗处打量片刻,折返去了后门。叩门三长一短,一个青衣老仆给他开了门。
“来了。”
“是。”老仆遥遥一指内室:“大人在会客,你去屏风后等着。”
“多谢。”
门在他身后合上了。
内室点了熏香,黑衣汉子嗅不出是什么香味,坐在屏风后屏息听前头那二位讲话。
郑士谋散着野服,跪坐在一张敝旧的小几前,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水,吹开残沫,对面前的来客道:“钱侍郎有话直说,我这一把老骨头不说大用,在细处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阁老折煞我了!”钱大人似是zao热,满头挂着汗珠,拿袖子擦了擦,压低了声音:“阁老,北边如今查得严,主顾们都有微词,您看是不是放宽些?”
寒意阵阵,内室晦暗不明,烛火在角落跳动了一下,发出刺啦的燃烧声。
钱大人目光闪烁,背后已激起一片细栗,面上掩不住的焦急。
郑士谋捂着热茶取暖,茶梗上下浮动,倏地沉入杯底。他叹了ko气。
“谦明啊,”郑士谋叫钱大人的名字,“我还唤你一声‘谦明’,是念及我们同乡之谊,也是念你多年辛劳。少帝登极已有两年,朝中相继架空三位大员,那都是跟随先帝身负战功的封疆大吏,难道祸临不到你头上,你就不去想为什么?”
钱谦明一愣,收敛焦色,垂首听着郑阁老说话。
“当年宦官以阿谀见宠,弄权结党,在朝中也算得是呼风唤雨,谁不赶着去巴结?可今上身边,除了秉笔的明粹,有哪一个内宦是读过书识了字的?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况人乎。”郑士谋端起茶盏,小抿一ko,不再讲话。
钱谦明沉默半晌,两手交叠,指头紧紧绞着,一滴汗珠落在脚边。
“你自己好生琢磨去吧。”郑士谋屈指叩桌,三响过后,门外进来一个玉琢似的粉衣婢子,垂眉敛目,将桌上壶盏都收了去。
这是阁老府上的送客礼。看着那婢子的背影,钱谦明长呼一ko气,对郑士谋拱手拜道:“郑阁老教诲,谦明谨记,这就不叨扰了。”
内室中,唯余那无名熏香淡淡缭绕。
黑衣汉子从屏风后绕出来,跪地而拜。
“主子。”
郑士谋拢了拢衣襟,单手撑着身子,极为放松地倚着凭几。
“事情如何。”
“长明府已经把人押了,正在堂审。”
“赵复可知晓此事?”
黑衣汉子递了张条子:“不知。”
“这是当夜别苑中送来的,主子请过目。”
郑士谋看过条子,微锁的眉头一展,将纸递至烛火边烧了:“赵尚书白送的便宜,要回赠大礼。”
他转身对黑衣道:“锦衣卫那边给了消息吗?”
“已经留了底,只等您令下,便可施计将案子揽过去。”
郑士谋凝视着那簇跳动的火焰:“不止锦衣卫,赵尚书那处也要知会。”
黑衣迟疑:“这......”
“照我说的去办。”
“是。”
他像影子一样飘出了内室。
天色愈昏,粉衣的婢子出了庭院,停在伙房前,纤手招了招,里头跑出来一个壮实男子,一把搂住了她。
“小心肝,怎么今日来我这里做客?”
“死人,你前日跑去哪里寻欢当我不晓得,这时候还装模作样呢!”粉衣婢女扭过头去,避开他狎昵的嘴。
“你叫我留意着老爷,今日赶巧了,有大事。”她示意男人低头,附耳在他边上轻声耳语。
那男人听罢,心中暗惊,说道:“二公子怎会做出这等事。”
粉衣婢子推开他,杏眼han露,佯怒道:“你们男人色令智昏难道还少?”
那男人也顾不上哄人,摘了头巾就往后门走:“你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婢女倚在门边,眼里一片冷然,厌恶地一拂方才男人摸过的布料。
黑衣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默然半晌,讪讪道:“有劳姑娘。”
粉衣婢子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章 缇骑
锦衣卫在镇抚司衙门后面设了校场,这会大都下了值,见不到几个人影。
温旻刚练完刀,额际汗淋淋的,他接过旁边的锦衣卫佥事武释递来的巾子,随意擦了一下汗珠。
今日难得无事,眼皮却跳个不停,温旻从不信这些,被搅得烦了就索xin去练了半个时辰功夫,这会通体舒泰,准备打道回府。
远处传来一道喧宾夺主的爽朗声音:“指挥使好体魄,这十一月的寒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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