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迟疑一瞬,还是道:“我听说,郑士谋专程找过你。”
这算是个质问,傅鸿清犹记得当日云泽案结案后,郑士谋也曾经宴请过他。
商闻柳想了片刻:“昨日酉时,他与我下了一局棋。”
傅鸿清的目光微深,追问:“什么棋?”
“他许诺若我赢过他,便解开我的疑惑,但是现在想想,也许这局棋不论输赢,他都打算把那些事讲出来,”商闻柳道,“关于当年徐英川,和如今的漕运。”
傅鸿清像是哽住了,他有些无措地看着晃动的轿帘,半晌才说:“漕运一事,其实我事瞒了你。”
轿内静了一会儿,商闻柳示意他说。
“年初时你问我过我一件旧案,你可还记得?”
“那个在广化林被杀的马久志。”商闻柳道。“不错,”傅鸿清略一点头,在狭小的轿内有些局促,“这个案子复杂,就是因为也与漕运有关。那时情形不明,我没敢向你讲明......惭愧。”
他叹气,继续道:“当时我之所以坚持要彻查,是因为我偶然之间发现了那个粮商和郑士谋在联络,他在郑府和码头两边跑——今年又出了军粮的案子,他们早就在粮草上动了歪心思。”
“后来案子也没查下去,先皇认为我好大喜功,当着百官的面打了我十板子。”傅鸿清苦笑,又是一声叹。
“记载此案的卷宗存放在刑部,二判的记录有一部分被人毁去,”商闻柳思考着,“让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把手伸到刑部,看来马久志的死对郑士谋来说非常重要。马久志身上会不会藏着至关重要的证据?”
“过了这么久,不好说。”
“总会留下一些痕迹,这样,明日上值,我去刑部找一找。”
轿子外响起轿夫的声音:“二位大人,到地方了。”
傅鸿清道:“今日先说到这里,兰台回去之后,旧案要查,可是千万当心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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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偏西,人马俱疲。
江抚晒得脸发红,拔开水囊匆匆灌着水,身边的锦衣卫殷勤地给他挡太阳。过了会儿,有人递来一张条:“同知,有信儿了!”
“谁的?”江抚扔掉水囊,送信的立马接住,指了下自己。江抚瞄了眼远处蹲在地上的唐录,想过来又犹豫的模样,露出几分讥讽:“领赏钱去吧!”
“走了,唐小哥,”江抚甩着马鞭,嬉笑着,没个正经样,“找你的小情儿去了!”
他一夹马肚,转眼就跑出了几丈外。
其余锦衣卫纷纷上马,几个好事的偏偏还往唐录那里看。他显得有点窝囊,但那脸上的神情说不好,像是恨,又像是悔。几个人只来得及看上一眼,唐录已经绷住脸,扬鞭追了上去。
消息里说洛汲还藏身在京城,江抚催马时暗自骂了几声娘,他的确想不到洛汲胆子这么肥。打头的锦衣卫破开道路,前面是个蚊蝇乱撞的水沟,再往前是一些随意搭建的茅屋,住的都是卖苦力的穷苦人。
一地便溺臭,锦衣卫个个捂ko掩鼻,江抚指着他们鼻子骂:“白他娘的吃饭了!还不如吃屎去!”
一队人马这才低头耷脑地跨过水沟,里头住的人家慌忙逃开,家家闭户,江抚一摆手:“抓人。”
江抚在探子身上下了血本,打探会的消息自然精准,锦衣卫没多搜查,径直踹开一扇烂门,从里头揪出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
要不是江抚花出去的几千两银子,他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就是洛汲。那么端着的一个人,被下等人看一眼都要拂两下袍子,忽的就从云端摔进泥坑了。
“挺会躲啊,”他挤着这几个字,转眼看到唐录冲进那间茅屋,“跟几个人进去!”
洛汲神情不太正常,像是失心疯了,大抵是东躲西藏,镇日恐慌所致。锦衣卫押走他的时候,他ko里还在惊喜地念:“郑士谋死啦?死啦!”
江抚人生最大的乐趣,恐怕莫过于看人跌落变成烂泥。他招狗似的“嘬嘬”两声,锦衣卫就把洛汲押得转过头来。
“哎,你夫人呢?”
洛汲形容委顿,满头乱发几乎把眼睛盖住,可是他看向江抚的时候竟然咧开嘴嘿嘿笑了一下。那笑容太诡异,江抚背上一阵发毛,他撇过头,挥两下手,示意手下把人赶紧带走,可这时候后面的茅屋里一阵掀天的动静,像是什么被砸穿了,接着是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嚎叫。
洛汲哇哇嚷起来,咕咚滚在地上。江抚也差点被瘆得跌下马,他拉紧了辔头,惊魂未定地向茅屋看过去的时候,唐录已经从里面奔出来,他怀里抱住一个衣衫被撕碎的女人,看样子早就没气了。女人的一条裸露的膀子垂下来,骨头应该断了,皮ro上面全是新的旧的指印,不像全是一个人的......
庭院内溽气不减,商闻柳就近捡了一把蒲扇,不要命地扇。
工部那里昨天就领不到冰,说是都调去郑阁老那里停灵,各部的官员们暂且忍耐,等到了最伏的时候再用上。今天一整天没见着几个好脸色的同僚,可是谁都不敢言明,抱怨憋了一肚子,还能怎么办,忍呗!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官员们不能告假偷懒,全都得老老实实听候调遣。刑部衙门里热得像蒸笼,商闻柳扇着风,额上搭块湿布,凝神翻着当年马久志的旧档。
还没一会儿,外面鬼鬼祟祟晃着硕大一团人影,逡巡半天,终究还是叩了门。
这时候都该下值了,趁着人少来,恐怕又是有事相求。
左澹听里面没声儿,纵是瞧见商闻柳坐里面了,还是装着不知道:“商郎中在里边吗?”
今天是免不了又要想法子糊弄一回了,商闻柳搁了卷宗,说了声进。
门就开了半人宽,左澹横过身挤进来,抬眼看着四周,再没见着别人了,这才捋了下湿漉漉的头发,道:“大人,下官这次来,还是为了之前的事。”
左澹有了点底气,如今郑士谋也死了,洛汲翻身的最后一丝希望便消失无存,这时候出来揭他的罪,那是人人乐见,他们稳赚不赔。
“左主事要出头,何必拉上我。”
左澹也不要脸皮了,径直道:“下官哪里敢出头,人人都晓得下官与那贼人的过往,哪肯信呢!还不是想借借大人的光,这......”
“你说。”
“大人如今是得了圣上青眼的,做什么不比下官顺当呢......何况,这事没什么黑白了,大人只管撒开膀子做,将来领功受赏,还不是十拿九稳十的事儿。”屋里开了窗也闷,左澹脸边上流汗像下雨似的,领ko已经浸出一圈白花花的盐粒。
“好啊,”商闻柳抬眼,面有厉色,“洛汲党羽才散了几天呐,左主事就忙着结新党了?”
左澹脸色一青,脸上ro颤着:“大人,可不敢这么说!”
“旁人可不见得看得出你在想什么,旁人只看得出自己在想什么。”商闻柳已有不耐,他时间紧迫,左澹却偏要在这里纠缠不休。
左澹向前半步,急切道:“大人,咱们从长计议——”他身躯庞大,这样一晃,竟然跌了两步,撞歪了桌角放的卷宗。一摞卷宗摇晃之下,马久志的名字显现出来。
商闻柳抬手去掩,已经来不及。左澹眼珠转了转,道:“大人在看旧案?”
“这和左主事有什么干系?”
“大人,下官却有个线索。”左澹知道机会来了,凑上去,一身的汗味。
商闻柳态度坚定,一心想摆脱此人,收起卷宗就要走:“改日再说吧。”
“大人!”左澹追了两步,像是有所忌惮,声音低低压在喉咙里:“当年这个人,就是洛汲杀的!”
第164章 朋党
商闻柳停步,目光转向左澹,半晌,他道:“左主事在打趣?那年洛汲尚未进京,如何在千里之外杀人?”
“此事千真万确,”左澹一看有门,神神秘秘地,“不过并非是他亲自动手。当年这个马姓商人正是从他的辖地走货出来,到了京城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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