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镶金挂玉的正是当朝吏部尚书的第二子,名叫赵文良。
商闻柳心中一动,垂眉敛目,稍稍往人群中隐藏身形。
当今的太后就是出自赵氏,这家子如今正是声势煊赫如日中天的时候,赵氏的嫡家公子就在眼前,这庭院里的一批人将来有半数要入朝为官,恨不得个个都贴着脸讨好赵家。
商闻柳却是在三年前的殿试上将这外戚赵家贬得一钱不值,赵文良除了读书时出言刺他,平日也不主动搭理,商闻柳也学乖了,不愿上赶着去找不痛快。
“赵公子请客吃饭,我等焉有不去之理?”其中一人率先笑开了,其余人纷纷跟着附和。
赵文良大笑:“今儿都去啊,谁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
“待我等回去洗个热水澡,收拾停当再来赴宴。”
“好!戌正时分,赵某在别苑恭候诸位光临。”
商闻柳虽有犹豫,面上并不显露,旁边有个同窗推他:“兰台,你去不去?此前虽有龃龉,但今天赵公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自然要去的。”商闻柳道,“少年孟浪ko不择言,赵公子也并不苛责,某心中有愧,希望这次可以冰释前嫌。”
这“前嫌”在赵氏眼中也不过微尘,能否谈得上是冰释还另说。
那同窗听完先笑:
“你倒是滴水不漏。”
申时将尽,商闻柳才行色匆匆回到栖身的客店中。
古秋吟正从店内搬出些破烂桌椅出来,商闻柳往里一瞟,店中陈设俱已凌乱不堪,碗筷碎得到处都是,显然是被人砸了店面。坊市中常有恶霸招摇,沿街强征商铺的钱财,若有店家不肯则纠结小弟痛打一顿,商闻柳从前也只是听说有这回事,没想到今天竟然落在熟识的人身上。
古秋吟身上沾了不少墙灰,还未来得及拂去,见商闻柳回来了,面上沉郁微减,露出个十分勉强的笑容:“兰台回来啦,厨房灶上还有ro汤,快去吃些,免得读书饿肚子。”
商闻柳眼睛一热,上前帮他抬桌椅。
“您没伤着哪吧?是不是......”
古秋吟听罢,犹豫地张了张ko,脸色窘然。
“没有,兰台不要担心。”他没说什么,偏头过去,摆手道,“和客人有些误会,已经解决了。”
商闻柳看了眼残破不堪的桌椅,轻叹一声。
要真是和客人有误会,那这误会可就大了去了。
他羁旅在外,有些客套话说说便算了,自己的衣食尚且不能自足,更无有余力为旁人奔走呼号。
如今更是前途未知,若是有朝能得遇风雨,若是能——
商闻柳的肩膀渐渐垂下来。
仅凭他一人之力,即便仕途坦荡,就能为天下万民开坦途,涤清玉宇,扫清一切魑魅么?
“客人?甚么客人?”一声尖利女声打断他的思绪,商闻柳浑身一绷,如临大敌一般看向店内。
从里头崴出个小脚女人,满脸的尖酸,眼睛上下扫了一回商闻柳,转身对着古秋吟嘲道:“甚么客人,我竟不知原来我们的亲儿也是客人了!”
“伯母。”商闻柳下意识地退了一小步。
“当着外人的面儿说什么!”古秋吟低声训斥自家婆娘。
黄氏狠狠地“呸”了一声,竖眉指着古秋吟,叉腰骂道:“你如今凶什么?找女儿要钱倒没这么足的底气了!嚯,我也忘了,咱们那个女儿现在到哪里去寻踪迹呢?当初看那关外商挺有钱,把她嫁这么远,结果一个孝敬的子儿都没见到!”
说罢,又语气哀婉道:“苦得我儿在外流离,受尽人间苦楚!”
商闻柳大约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手里的桌椅抬也不是放也不是,脸色僵硬,堪堪维持着将笑不笑的样子,满心只想远离黄氏这咄咄妇人。
“兰台快去休息罢,夜里风大,不要吹凉了。”古秋吟绷着脸,
商闻柳低头道:“好。”
他如释重负溜上去了客房,耳边还听见黄氏不止不休地谩骂。
第2章 酒宴
商闻柳换了身干净衣裳,提了灯笼正要出门,恰好遇上古秋吟端了姜茶过来。
“天气冷,喝碗姜茶。”古秋吟搁下瓷碗,还讪讪地立在门下,欲言又止。
商闻柳看出古秋吟还有难言之隐,拉他进去,关上门。
“秋伯有事尽管开ko,我当尽力为之。”
古秋吟望了望他,徒然张了张嘴。
商闻柳道:“是那砸店的?”
古秋吟点头,苦笑了一下,缓缓开ko:
“兰台啊,咱们认识二载有余,你是端方君子,这事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古秋吟长叹一声,无尽苍老,“今日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来了,逆子自小就溺爱惯了,如今和街上那些歹人厮混,吃喝p赌,我每月私下给他钱挥霍,就是怕他来店里吓着客人,今天怕是输得多了,干脆过来家里偷,被我发现了就叫些混混过来帮着砸店。”
古秋吟老泪纵横,以袖拭泪。
“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没多少年头了,可孩子还长久,想来求你件事。”
“您讲。”
古秋吟吞吞吐吐道:“我那逆子因为闹事被官府的抓了,说是还有赌博偷盗的罪名,要关个三年五载。我想着兰台在翰林院,大约认识不少当官儿的,你看能不能说上话,我不求能给他放出来,只求让我那亲儿在牢里少受些罪......”
商闻柳一怔,没想到古秋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哪里认识甚么权贵,权贵不来找他麻烦就是谢天谢地。瞧着古秋吟躲闪的目光,心中终是不忍,便宽w道:“秋伯放心,要是能遇上,我必定倾尽全力。”
古秋吟眼中放出光,急切道:“我那儿叫康成,想来京城里也没多少姓古的,你遇上了,说说情就好。”
商闻柳安抚几句,匆匆出了门。
红菱台与翰林院一街之隔,是个富贵人家消遣的去处,里头有不少乐师舞姬,汉胡混杂,常有风流韵事在其中流传。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红菱台前金粉秾馥车马不绝,商闻柳搂紧了长袄领子,穿过一片娇声喧阗,停在一处气派院落前。这正是赵文良新买下的宅邸,院内隐有灯火乐声,商闻柳给门前守门的家丁递了翰林院的名碟,一整衣摆,端着手走进去。
站在廊下的侍女低头为他引路,澄澄灯火在前,商闻柳穿过一条常青的幽绿折廊,耳边的乐声逐渐清晰,前面歌舞明朗,屋内已经摆了一排朱红矮桌,两旁分坐了些眼熟的同窗,正在饮酒取乐。
赵文良坐在主位,眯着眼欣赏乐舞。
商闻柳鲜少应付过此类的交际,站在门外,有些无措,正想着如何开ko。席间有人望见了他,招手喊他过去。
“兰台,怎么这时候才来!”
他这一嗓子,席间不少人都转头看向商闻柳。
商闻柳一怔,立刻走至席尾,han笑向赵文良遥遥一拱手:“对不住,雨天路滑,教诸位久等。”
赵文良道:“商贤弟是贵人事忙,好在还不算太晚。”
商闻柳还未答话,有人便借着酒意起哄:“兰台来迟了,当罚!”
商闻柳站定,从最近的酒桌上取了酒杯倒酒,举杯不慌不忙道:“在下自罚三杯。”
“且慢,”赵文良饶有兴味地阻止他,道,“听闻商贤弟当年也是清州府有名的神童,入学虽晚,才情却将同年那些学子都盖过去了。今日正好,罚酒太俗,不如赋诗一首。刚好也有乐师,可以谱曲唱来取乐。”
商闻柳放下酒杯,脸上仍带着笑,扫了一眼席中众人,心中早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叫他即兴赋诗,分明是有备而来,要羞辱于他。
心中无奈,遂礼道:“难得赵兄和各位同窗都有雅兴,商某却之不恭,献丑了。”
乐师舞姬们纷纷停下,退至一旁。
那些下人早有准备,赵文良一击掌,就进来两个家丁,将纸笔铺好,再默默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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