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隽年点点头,从喉咙里发出了句“嗯”声。
李沿安给他磨墨,动作不徐不缓,以前他做这事没陈盛耐心,后来次数多了也养起来沉着的脾性。
“对了,”老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上周去看你妈了?”
李沿安动作一顿:“去了,然后又被骂回来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你别放在心上,她有时候神志不清,我去都没用。”
请了最好的医生也没用。
李沿安摇摇头,眼睛下那颗小痣在阳光下极淡,几乎是和皮肤一个颜色。
他和他妈妈长得很像,尤其是一双眼,要不是小时候受过伤,简直一模一样。
李沿安有时候也会想,他和陈盛在书里变成反派是有那么点科学依据的,毕竟一个妈不靠谱一个爹不靠谱的。
幸好他们现在长成了一对好人。
他正在思考老爷子叫他过来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看见毛笔笔尖一停。
老爷子响起来的声音慢慢悠悠,好似漫不经心:“你还认得孙家的孙女吗?她前两个月回国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和她玩得可好。”
李沿安:“……”
绝不会有他和陈盛玩得好,他连人家的名字都忘得差不多了。
他知道老爷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回答是:没门。
*去见一次老爷子知道的消息实在太恼人,得了闲空,他就捧着杯咖啡和陈盛说起这件事。 写字楼窗明几净,总裁办公室里陈盛正忙着从成堆交接的文件里圈出最着急处理的那部分,几天来他都忙得住在公司,听到这事时才抬起头,问道:“你没答应?”
陈述的语气。
他知道李沿安的脾气。
身高腿长的青年坐在放着深咖色方形枕头的沙发上,领带是漂亮的温莎结系法,这时候捧着杯咖啡,被打理得极为利落的头发下,一双偏灰色的眼睛无奈地弯起:“当然。”
他都忘了那孙家孙女叫什么名了,人家对他都不至于有想法,老爷子也实在心急了点。
更何况他现在还有个大麻烦要处理。
那就是现在待在四江大学的方一城。
陈盛的笔尖在文件的签名处停顿了一下,他皱起了眉。
助理走进来,把新的一摞材料放到了桌子上,顺便还给他俩换了两杯咖啡,烫过的卷发往下倾斜了点:“陈总,这是行政部的报告。”
半长的黑发被扎起来露出光洁额头的年轻总裁头也不抬,丹凤眼已经不带私底下那种略有轻佻的笑意,把上一份文件推给她,笔顺势放在了一边:“这个数据有问题,让负责人来见我。”
头发挽成低丸子的助理没有疑问地拿了过去。
陈盛回国,公司里的势力又要洗牌一次,李沿安熟知道他手腕强硬,这样一来也有好处,原本对接的项目组换人,效率是要大为提高的。
他也乐得在洽谈的时候看见陈盛那张脸,他的好友工作时有不逊于他的认真,就是太能训人了点,喝口水的功夫下面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笔盖又干脆利落地合上,陈盛抬头,眉眼间带上的锋利还没被压下去,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就挑了挑眉,放了下去。
李沿安跟着他喝了一口,发现了原因。
糖分超标了。
他们都不爱喝甜咖啡来着。
高层落地窗的百叶帘被拉开,夕阳从深蓝色的玻璃窗外打进来光,远处的高楼大厦一起被收进眼底,光影渐渐被收走,李沿安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调笑道:“说起来,那姑娘和你的关系都比和我的好吧。”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记不住人家的名字。
阳光被落地窗的蓝色一折射变得极为昏黄,一小片扇形光打在李沿安身上,只有拿着咖啡杯的手和领带有一截光,面前的桌子上绿植的颜色都比他手上的颜色深。
陈盛的目光在李沿安拿着咖啡杯的手上停住,李沿安怀疑他在发呆,或者在思考记忆里是否有那么个人,因为他停顿的时间有点长。
陈盛回忆失败:“我忘记了。”
李沿安轻松往后窝进沙发里,手指随意一挑:“我就说,咱两怎么能成兄弟,都不记人儿。”
陈盛笑了下,那种凝肃的工作氛围就被冲淡了,他把咖啡推了出去。
李沿安看着他想,以前怎么不知道陈盛会长成这样呢。
少年时的陈盛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以至于现在看着面前这个俊得不行还正经得不行的陈盛让他有点不适应。
一眨眼十七年就过去了的感觉。
外面阳光折影,李沿安动了动手,想起来什么:“晚上去喝一杯?”
他看陈盛这些天忙得实在过分了点。
“行啊,”陈盛说,“我晚上没会要开。”
夕阳的光照进这片钢铁丛林里,李沿安往后仰了仰,额头上的一绺头发被光打出棕色的光影,心绪一下变得开阔起来,高兴嘛,他开始从前两年徐彦的女朋友讲到家里庭院里开了又败的芙蕖,因为那个品种他喜欢。
陈盛一两年没回来不知道的事他都给说了个遍。
这个世界上能让他在旁边絮叨这么久的人可只有盛子,他这么想着,仰头看向天花板的脸上没忍住露出个笑,然后就看见原本应该在一边听他唠的陈盛那张俊脸出现在他视野里,他眨了眨眼,陈盛眼里泛起笑意。
然后他就感觉耳侧一凉。
无框无度数的眼镜恰到好处地架上鼻梁,偏灰色的眼睛在镜片下像行将化掉的雪。
李沿安下意识扶了下:“你觉得合适吗?我架眼镜。”
陈盛看了他一眼:“帅的,架上吧。”
他接着问:“去酒吧?”
李沿安说:“行呗,我请客。”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就看见陈盛弯下腰,手摸上他的领带,距离很近,他能感受到陈盛那只修长的手隔着衬衣布料有微凉的温度。
李沿安还没来得及捕捉到什么,像捧早雪的眼睛就下意识微妙弯起,嘴快一步:“你非礼啊?”
陈盛耸了耸肩:“对,我非礼。”
他的手灵巧地把领带解开抽出来:“你见过打领带去酒吧的吗?”
李沿安接茬:“没事,我们俩长得也不像卖保险的。”
他按住陈盛的手,拿过领带,这时候外面额头擦着汗进来的部门经理正好推门而入。
这幅场景实在有些尴尬,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另一个人弯腰,两个人对视,手握着还挨得很近。
部门经理飞快地低下了头,压着门把手的手已经要有往后退的预示。
李沿安从中咂出了点不对劲的意味,这本来不应该出现在他和盛子之间的,刚咂出来味陈盛就松开了手,衬衣的领口处被压出来点痕迹。
“进来吧。”头发被扎起来所以露出的一双丹凤眼格外隽绝的青年站起身道,他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这边在训人,李沿安不往后仰了,他坐直,捧着咖啡开始发呆。
还没等他想出什么,他的手就下意识地抚上领口的褶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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