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翻过一处小小的土丘,九方渊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面前是一片黑沉的浓烟,在烟雾之下,火焰缭绕,赤红的火光宛若一条游龙,在大地上蜿蜒盘旋,将四周草木吞噬殆尽。
九方渊有一瞬间的呆滞,在他眼前呈现出的一切,犹如一道惊雷,正正地劈在他的头顶,处于火焰与浓烟之中的人,给了他无比强大的冲击感,令他做不出任何反应。
翠绿的树木被火舌舔吻,失去了原本的模样,显得狼狈又枯败,兵戈相交,利器与利器错开,久久没有下一个动作,像一幅凝固的画卷。
在浓郁的火光之中,数次出现在脑海中的金光身影静默地站立着,周遭穿着不同样式衣裳的人围护前后,像是分处两方不同的敌对阵营。
在那道金色身影的胸膛上,一节蜿蜒的枯木直直地插进心窝,他的脸侧是血点开出的秾丽的花,往下几寸,胸膛上的伤口被交错嶙峋的枯枝搅出过分宽大的伤口,显得灼艳又疯狂。
那一瞬间,仿佛一切都远去了,九方渊不受控制地冲了过去,他用尽力气靠近那道身影,想拔出那节枯枝,却无数次抓了个空。
眼前的一切如同死物一般,只是静态的画卷,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和之前遇到的残骸不同,能看到能听到,但他碰不到面前的这个人。
九方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头疼欲裂,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海中冲出来了,然而不等他反应,有人突然从背后扯住了他的衣服,一如记忆中的语调,柔软的黏糊糊的,带着依赖与盲目信任的声音:“阿渊?”
痛感如潮水般退去,好似之前的所有都是他的一场幻梦,九方渊怔怔地转过身,在他身后,穿着兔子衣裳的奶团子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笑眼里抿着温软的笑意,是他此行前来的目的。
——是鹿云舒。
咚!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鼓声。
翻滚涌动着的黑烟被狂风卷了起来,从那交战的地方蓦地腾空,在半空中炸出一朵膨大的蘑菇云,停滞住的时间重新流淌,金戈碰撞击起一片火光,古战场瞬间“活”了起来。
那道金色的身影慢慢动了起来,他抬起手,握住插入胸口的枯枝,枯枝的边缘如剑刃,锋利削铁如泥,将他被飞灰染得黑乎乎的掌心割开,寸寸入血肉,隐约露出皮肉之下森森的白骨。
枯枝拔出的瞬间,他往前踉跄了下,几乎要跪倒在地。
九方渊微拢的指尖不自觉地轻颤。
举着长刀的人从后面扑上来,刀背上镶嵌的铜环叮叮作响,刀柄处的兽头被血染得红亮,朝着毫无所觉的人砍去,千钧一发之际,红缨闪过,半跪的人头也没回,手腕一翻,枪尖自前而后,擦着身后的刀面,在刺耳的刮擦声中,“噗嗞”一声将身后持刀的人捅了个对穿。
“阿渊,阿渊……”
乖软的奶团子半蹲着,拽着九方渊衣摆的手晃了晃,不停地喊着。
此行,是为带鹿云舒离开。
但,他在这种时候,竟然无法将目光从那道身影上移开。
咚!咚咚!
冲天的火光淡下来,红透的天幕显出一点深蓝,似上星河倾落,一条粗长的黑龙披着满身星光,从重天宫阙上飞下,一尾巴扫开地面上大半交杀的人群。
天日隐曜,星月长明。
黑龙暗红的双瞳闪着幽光,成为世间最后一捧火。
九方渊俯身去扶鹿云舒的工夫,身后的战场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未及抬头,耳边便先传来一道长长的龙吟声,冲破苍穹帷幕,降临世间。
钟鼓声交迭,混杂着成片呼声,千百万生灵的千言万语,尽皆汇成了一句话:“吾王千岁。”
“吾等愿献祭与世,以身之血肉,护混沌鸿蒙,愿吾王千秋万代,岁岁昌盛。”
九方渊的动作停住,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那句话是……
他与那双赤亮的红瞳远远相望,隔着无亘的岁月,他看见那双红瞳中经久不息的嗔痴妄念,有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被看见了,但那双眼睛只停留了半秒,就转向了一身金色的男子。
手握长枪的男子被黑龙紧紧盘住,他的枪尖闪过暗光,忽而朝下,直直地没入地面,以他们为中心,巨大的震颤声从地底深处咆哮而出,那声音仿若割风刃,一经荡开,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天地之间只余一对依偎的身影。
九方渊低垂下头,他眼尾微勾,轻颤的弧度泄露出与平静面容不同的波澜。
在不远之外的地方,黑龙的身躯紧紧盘住金衣男子,在他们脚下,繁复的咒印慢慢浮起,向四周扩大开来,很快就将大地全部笼罩住。
那是熟悉的咒印纹样,九方渊屏住呼吸,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咒印……与雾林阵眼上出现别无二致,九方渊心里升起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面前这片被战火肆虐过的大地,是不是有可能,就是雾林?
无数曾出现过的碎片在脑海中重组,组成一场盛大的过往。
众生俯首,跪在那一人一龙脚下,高喊着“吾王千岁”,与雾林中听过的声音无异,所以那斩断混沌鸿蒙的王上,冰冰口中的王上,抛却轮回只身入红尘的王上……是那条龙吗?
也是他吗?
九方渊从没有纠结过自己的妖族血脉,此时忽而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他与旁人的想法不同,若是别人,知道自己可能拥有强大的血脉,第一件肯定是兴奋激动,但九方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想到了上辈子百妖窟发生的,时隔这么久,他第一次将注意力放在这件上,上辈子这辈子,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重生的呢?
九方渊没机会思索太多,因为眼前的画面又变了,这一次出现了他熟悉的物,毛发雪白的凶兽立于男子身前,迫于黑龙的威压,缓缓低下头,恭敬道:“见过王上,太子殿下。”
传入耳中的话令九方渊浑身一震,被冰冰唤作“太子殿下”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眼前的男子,一个是……鹿云舒。
身后的小孩像是看不到面前发生的,只拽着九方渊的衣摆,黏黏糊糊地嘟哝:“阿渊,阿渊……”
那幅“活”了的古战场图,从笔墨间走向现实,交战厮杀,又被人尽数镇压,用咒印镇压在地下,连带着数不尽的尸骨。
被称作太子殿下的人半倚在黑龙身上,他胸口被枯枝洞穿的伤口仍然往外冒着血,将他尊贵的金色衣衫染得变了颜色。
男子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伤,满脸冷肃,盯着伏在脚下的凶兽,厉声叱道:“大胆孽畜,擅自挑动战役,致使生灵涂炭,罚汝于此地悔罪千年,不饮不食,与冤魂为伴,以血肉之躯受怨气千载,以偿罪孽。”
“王上,救我,你不能让他——”
它的话还没说完,黑龙就抬起爪子,将雪白的凶兽按入地底。随着他的动作,地面上的咒印缓缓浮到半空,好似一个金蓝交加的囚笼,慢慢吞噬了冰冰。
画面停歇,眼前的一切到这里戛然而止,初伏枝记录下来的过往有限,只能还原一部分曾经发生过的,如今已经全部结束。
九方渊握紧了鹿云舒的手,下意识将他环在怀里,刚才展现的画面虽然很短暂,但包含的信息不少,冥冥之中,九方渊觉得自己抓住了一点头绪,但又发现了更多理不清的。
咚!咚咚!咚咚咚!
眼前的一切开始重演,从那位太子殿下受伤开始,往后慢慢发展,和刚才一模一样,如此又重复了几次,九方渊慢慢平静下来,冷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越看越觉得,这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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