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车夫连忙左右张望。
陆如琢从正门抱裴玉进去,目不斜视地路过下人,进了后宅。
裴玉醉得人事不省,陆如琢传了热水,亲自给她沐浴,再将她抱到卧房,闻着她身上令人心安的香气沉沉睡去。
宫宴过后,各司停政。
陆如琢不必上朝,温柔乡里睡到自然醒。
裴玉躺在她怀里,把玩她的长发,听见动静抬头冲她一笑,似春晖洒落人间。
陆如琢心底长长地喟叹一声,环着她腰的手臂收紧,贴在自己怀中。
温热的躯体紧紧抵着,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裴玉垂目盯着她的唇,薄唇开合,轻柔道:“姑姑是想起来用午膳,还是想先……”
算了。
她干脆先吻了上去。
裴玉会了一些,又没有全会,更有些紧张。
她的身影消失在陆如琢的视线里,唯有冰凉的墨发流水一样穿梭在她的指根。
裴玉呛咳了两声,揉了揉耳朵。
过后陆如琢吻上她湿热的唇,呼吸急促,渐渐平复深处的跳动。
裴玉抬手,大着胆子摸了摸陆如琢的发,陆如琢睁开微阖的眼,烟视媚行,终究没说什么。
裴玉咬唇笑了一下。
她下地穿靴,步履轻快道:“我去打热水。”
将陆如琢收拾得干净清爽,裴玉又将她扶在怀里给她穿衣,从里到外伺候得周到妥帖。
陆如琢身心愉悦,一整天都多了许多笑容。
正月十六开朝,陆如琢即便身兼数职,也有几日冬假。
这期间她谢绝一切拜访,成日窝在府中,和心上人耳鬓厮磨。
一直持续到初四,衙门开门办公,裴玉也要去领差事了。她的身世传得满城风雨,林丹青见到她倒不见异色,照旧给她派差,还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其余同僚也没有太大反应,本来交情也不深,都是当差的,管好自己就行。
元宵节过后,是裴玉的十九岁生辰。
当天的朝食是一碗长寿面。
陆如琢坐在她对面,支着下巴柔声道:“这是我亲自……”
裴玉挑眉。
陆如琢道:“……吩咐厨房做的。”
裴玉哈哈一笑。
陆如琢屈指敲了敲桌子,不满道:“还是我亲自端过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裴玉差点儿将面吃进鼻子里。
陆如琢见状忙道:“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裴玉接过她递来的茶水吃了,勉强平复了道:“姑姑,你好娇。”
陆如琢没听清:“你说什么?”
裴玉笑道:“没什么。”
陆如琢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
裴玉只得道:“我说,如果我早生十几年就好了,就能多看一看年轻的你。”
“嫌我年纪大了?”陆如琢哼道。
“不是。我只是不想错过你人生的每个阶段。”
“谅你也不敢。”陆如琢扬眉道,“你从我十八岁就一直霸占我的人生,还不满足?”
裴玉一想也是,除非她和陆如琢青梅竹马,否则不会有比现在更亲密的联系。
“再说了。”陆如琢想了想,道,“如果我年轻时候遇到你,可不一定会喜欢你。”
“为什么?”
“你除了脸好看,腰好,功夫勉强拿得出手,为人正派,还有什么优点?”
“……”这些还不够吗?
“我当年的腰比你更好。”陆如琢道。
裴玉忍笑。
好一个一生要强的陆如琢。
在府里用过早膳,裴玉本要去衙门报道,陆如琢却说给她放了一天假,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两人策马出城,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停下来,四野无人,唯有一座孤坟,杂草丛生,多年无人来过。
陆如琢拔出马鞍旁的两柄剑,递给裴玉一把,两人一起将杂草除了。
裴玉看着眼前这座重见天日的无名冢,心头滚过什么,喉咙发哑道:“这是谁的坟?”
陆如琢道:“是你娘的衣冠冢。”
当年陆如琢救下裴玉,本想带走薛妩的尸体,奈何火舌吞没,晚了一步,只得立了一座衣冠冢,也不敢刻上名字。
陆如琢将带来的酒放在坟前,道:“给你娘磕个头吧,让她看看你。”
裴玉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
陆如琢蹲在坟前,点燃黄纸。
裴玉问道:“姑姑,你和我娘……”
黄纸缭起烟雾,陆如琢抖开黄纸,一张一张地盖上去。
“二十年前,我刚入京城,身无分文,又放不下自尊和傲气,挨了好几天饿。是你娘请我去京师的酒楼,赠衣赠食,还给了我一袋盘缠。”
“我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如琢轻叹了一口气。
“你娘是个善良心软的好姑娘,只是出生在相府,一开始便身不由己。”
彼时女帝刚登基,要推行新政,直接拿科举开刀过于激进,便先从朝臣的女儿中任命女官,徐徐图之。薛妩是丞相独女,又有第一才女之名,顺理成章地任命为吏部侍郎,无人反驳。
同时薛丞相是保守势力之首,他虽致仕,但他的女儿还在朝中,且实权在握。逆臣结党,围绕在薛妩身边。
薛妩性子柔弱,没有主见,根本不是当官的材料,若她有陆如琢十分之一的果敢决断,哪怕裴玉的一半,都不至于被逆党架起来,做了名义上的领袖,实际的傀儡。
女帝也知道薛妩只有才名却无野心,但她还是起用了她。
后来发生的事全天下都知道,薛妩谋逆,祸首株连九族,其他逆党一网打尽,再不成气候。
皇权尽归女帝手中,一箭双雕。
薛妩只是这场轰轰烈烈的政治斗争中,一开始就决定被牺牲的棋子。
她的才情,她的出身,只是让她更快地踏上黄泉路。
裴玉攥紧了手,看向面前的无名冢。
风吹过河谷,其声哀哀。
陆如琢低声道:“你娘为你取了一个名字,叫作霈玉。”
“是哪两个字?”裴玉转过来看着她。
“霈然作雨,子当如玉。”
裴玉低眸沉思。
陆如琢道:“她希望你哪怕一生风雨,也要做一名谦谦如玉的君子。”
裴玉看向她的眼睛,目光如炬道:“姑姑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陆如琢垂眸一笑,唇角却有些苦涩。
***
十九年前。
吏部侍郎薛妩一身飞禽官服,端坐在案几前,长发披散。她抬起头,露出分外柔美的一张脸,看向背负双手,缓步踱进来的年轻女子。
“逆臣薛妩,你可知罪?”陆如琢从身后拿出一本密折,啪的丢在她桌案,冷冷道。
薛妩看向那折子,含笑叹了口气。陷主负
她直起身,从几案后走出来,俯首拜倒。
“罪臣,认罪。”
时年十八岁的陆如琢确认后院无人,回身关上房门,扶起跪地的薛侍郎,薛妩刚生产不过两月,脸色苍白失血。
“薛大人,你为何不向陛下上折分辩?”陆如琢向来没有波澜的神情竟有一丝急切。
她不信当日对她施以援手,赠衣赠食的恩人会谋反。
“有何分辩?我确是结党营私,罪臣之首。那些罪名,没有一条是假的。”
“可是……”
薛侍郎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她淡淡一笑,竟有一丝如释重负之感。
“如我一死,能换得天下太平,也算死得其所,不是吗?”薛妩垂眸,低声道,“我累了,陆大人。我厌倦了朝堂政斗,波云诡谲,这一生都处在算计之中。”
陆如琢哑然。
薛妩道:“我甘愿一死,只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陆如琢肃容道:“请大人直言。”
薛侍郎领她走进内室,卧榻上一个深红色的襁褓,里边是一个睁着乌溜溜大眼睛的女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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