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以后,裴玉要带一支小队巡查皇城四周,一位内监小跑过来,低声道:“裴百户,帝姬有请。”
裴玉看了一眼陆如琢消失的方向,施礼道:“有劳小公公。”
裴玉以为会被请去东宫,却被领去了女帝的勤政殿,陛下也在,奇怪的是向来和女帝形影不离的陆如琢居然不在。
裴玉撩起下摆,单膝跪地。
“臣裴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裴卿请起。”楚涟公主亲自扶住她的胳膊。
……
裴玉若有所思地从勤政殿出来,被门口立着的身影吓了一跳。
“姑姑。”
陆如琢点头道:“嗯。”
她没问陛下和公主对她说了什么,只道:“走罢,去巡城。”
“你也去吗?”
“嗯。”
裴玉回想刚刚在勤政殿发生的事,小心翼翼道:“姑姑,你是不是失宠了?”怎么连陛下都不让她在身边侍候。
“大概是吧。”陆如琢看着前方,随意的口吻。
“……”
陆如琢回过头,轻轻一指弹在她脑门上,道:“别胡思乱想,我知道陛下找你做什么,只是避嫌。”
裴玉低声嘟囔了两句。
她想:陆如琢失宠也挺好的,这样她就带姑姑离开京城,远离庙堂浪迹江湖,做一对……
一对什么呢?
“裴玉。”
陆如琢站在几十步之外喊她:“还不过来。”
“来了。”裴玉醒过神,快步追上。
***
陆宅,夜。
裴玉脱下飞鱼服,换上十七岁陆如琢为她定做的生辰礼,一袭银红的衣裙,丹橘为她整理衣袖,看着露出来的一截凝白腕子,哎呀一声叫出来:“小姐,袖子短了!”
“短了?怎么会短了?谁给我裁的?”裴玉大惊失色道。
丹橘扑哧笑道:“谁敢动小姐的衣服,是您长高了。不妨事,我让制衣司即刻来量,年内便可做好,不耽误过年。”
裴玉又是喜又是忧。
喜的是怪不得她这两日和姑姑站在一起时不用再仰视她,忧的是她去岁的生辰礼,百般珍视,只穿过一回便要压箱底了。
婢女在门口禀报:“小姐,该用晚膳了。”
“姑姑在府里吗?”
“在的。”
“我这就去!”丹橘握着的衣袖从掌心飞快滑走,裴玉三跳两跳不见了踪影。
膳食已经摆好,陆如琢端坐在桌前,待裴玉坐好,执起一双筷箸。
裴玉做了个手势,厅里站着的下人全部退出去。
“陛下给我升了千户。”
陆如琢筷箸未停,端着青瓷小碗,小口咽着米饭,嗯了一声。
“公主想升我做指挥同知,从三品。潼关一役我立了那么大的功,又得储君青眼,破格提拔也不是不行。我听说姑姑以前就当过这个官,从此青云直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陆如琢停下竹筷,静静地看着她。
“我拒绝了。”裴玉道。
陆如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这辈子都不能得宠了。”
裴玉哈哈笑了。
“我又不想得宠,现在这样挺好的,没事给我派个外差出去放放风。”
陆如琢也笑了。
“姑姑,你笑什么?你是不是也不想我蹚这趟浑水?”
陆如琢但笑不语。
“姑姑~”
“吃饭。”陆如琢伸指推开她凑过来的俏脸。
裴玉“呜”一声,陆如琢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她又高兴起来。
饭后立春带着女儿来玩,她的宅子和陆府在同一条街,经常有事没事就过来串门子,还拖家带口的。裴玉刚吃完饭不久,正在院子里遛弯消食,琢磨今晚找什么借口能赖到姑姑房里睡觉,就听到门房传来“钟大人”的问候,眉毛耷拉下来。
陆如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拽过她的手道:“走。”
裴玉被带得下意识往前,仔细一看却不是通往大门的方向。
“这是去哪儿?”
“出去吃夜宵。”
“啊?”刚用过晚膳,吃的哪门子的夜宵?
陆如琢抬手点了点后面,言简意赅:“烦。不想见。”
裴玉一时又要大笑,陆如琢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女人的掌心温热,贴着嘴唇的温度太明显。
裴玉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女人收回手,握住她的手腕往前跑,一直跑到府外,眼前霍然明亮。
宝马香车,鱼龙灯舞。
长街的灯笼一眼望不到尽头。
前方的女人牵着她的手,苍衣绿裙,乌黑的长发插着一根玉簪。
裴玉第一次觉得,京城的夜色那么美。
……
第二日拂晓。
裴玉睁开眼,入目是青色的帐幔,身边已经没有女人的踪影。
她睁眼望着帐子的头顶,徐徐露出笑意。
昨夜终究是让她得逞了,陆如琢带她去太白居吃宵夜,她多吃了几口酒,“不胜酒力”留宿在了姑姑房里。
院子里隐约传来练剑的声音。
裴玉从床上跃起,熟练地从柜子里拿了身以前的练功服换上,提剑出去了。
女人玄衣金带,剑法又灵又稳。
锦衣卫有宝刀,名绣春,出自名师之手。尤其是陆如琢的那把刀,削金断玉,江湖百晓生若是有幸见到,将其列入兵器谱必在前十。陆如琢刀下亡魂无数,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是个用剑高手,除了裴玉。
她的剑从不出鞘,除了那一次。
裴玉站在门口,眯着眼睛想:那是在自己五岁那年。
锦衣卫只听皇帝的命令,为她涤清朝野,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尤其是一路升到指挥使的陆如琢,可以说满手血腥。找上门的仇家不计其数,陆如琢无父无母,只有一个义女,为了裴玉的安全起见,陆如琢将她自小带在身边,夜里亦寸步不离,不在府内的时候也会让立春过来守着。
绝大多数的刺客都踏不进陆如琢的房门,被解决在了屋外,但也有例外。
陆如琢的仇家重金请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杀手“鹿门”,“鹿门”是个很厉害的杀手,他避过府里所有的眼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陆如琢房里。
裴玉被事先藏进了正对着床的衣柜里,陆如琢从枕下抽出了绣春刀。
剑影刀光,刺得裴玉眼睛生疼,但她记得陆如琢事先交代她的,不许闭眼,仔仔细细看清楚。
她刚开始习武不久,只会扎马步,打一套简单的热身拳法,看不懂两人武功谁高谁低。
刺啦——
陆如琢的衣袖被划破了一个口子,她似乎有些吃惊。
“鹿门”没有迟疑,挺剑又刺。
陆如琢闪身避开,从腰带里抽出了一柄蛇样的细长软剑。
她手一抖,垂柳一样的剑身立刻笔直。
“鹿门”是个职业杀手,接了买卖不管对手是谁、出现多少意外他都不会停下。
他最后还是停下了。
因为剑已割开了他的喉咙。
剑身依旧雪白,听说最快的剑杀人是不会沾上血的。
她的剑比他更快。
“鹿门”眼睛望着她,他已认出她的剑,可惜再也无法出声。
他的身子轰然倒下,有血从喉咙的红线大片渗出来,渐渐染深了身前黑衣。
赶在他的血渗进地砖之前,陆如琢收好剑,把小裴玉抱了出来,冷静地叫人进来处理尸体。
屋子里重归寂静。
陆如琢抱着裴玉,小裴玉坐在她怀里,眼神里没有惊慌,更没有软弱的泪水,而是低头去摸她的腰带……里面藏着的软剑。
陆如琢解开暗扣,让她把剑抽出来看。
“姑姑,我想跟你学剑。”小裴玉目光狂热。
陆如琢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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