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挖出桃花树下埋的酒,那是她爹为她出嫁准备的女儿红。
裴玉看见陆如琢伸手,主动将酒壶拿过来给她斟了一杯。
陆如琢端在手里摩挲,却没有喝。月光照进杯盏,陆如琢泪光闪烁的眼底倒映出曾经的画面。
虽未饮几杯酒,女人目色似乎染上醉意。
“云海天涯两杳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1]
陆如琢仰起脖颈,一饮而尽,酒杯啪一声搁在长案,旧时残影灰飞烟灭。
“那是我和祝无婳见她的最后一面。”
裴玉心头突地跳了一下。
陆如琢道:“谢玄知看上了她,去秦家提亲。秦家不敢得罪神剑山庄,也为了讨好谢玄知,将她骗回了家,送上了花轿。”
裴玉虽没有见过秦步桑,但据陆如琢的讲述,那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定是秦家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譬如下药,让一个人听话的手段有很多。
陆如琢那时刚及笄,满心憧憬闯荡江湖,祝无婳先到灵霄岛,二人一同前往洞庭湖找秦步桑汇合。
“到了洞庭湖,我和祝无婳没有看到她,我们俩在岳阳楼待了一个月,才偶然得知神剑山庄庄主大婚的消息,娶的是泽鹿州秦家的四小姐。我和祝无婳赶紧去神剑山庄,然而为时已晚,庄内外挂上了白色的挽联,我们连她的尸体都没有见到。”
“杨姊姊莫名身死,我二人自不会善罢甘休,然而尸身已收敛下葬。我们在山庄外又守了三个月,才趁防卫松懈前往谢家祖坟,起开棺椁,查验她的死因。”陆如琢恨声道,“这才发现她不是暴病而亡,而是给人一掌打死的!”
陆如琢用手盖住眼睛,道:“她身上还有其他的外伤,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的,不知生前受过怎样的折磨。”
“她枪法小成,这世间已少有对手,杀害她的人,除了谢玄知还能有谁?”陆如琢道,“我们俩又打开了旁边他原配发妻的棺椁,证实了我们的猜测,谢玄知就是个虐杀妻子的畜生!”
女人从不外露的情绪起伏,声音里充满了愤恨、痛苦和不甘。裴玉绕过来抱住了她,拉下她蒙住眼睛的手。
陆如琢眼眶通红,仍然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她的泪,早就在当年流干流尽了。
“我们俩将杨姊姊的尸身带了回来,另寻了一处有山有水有花草的地方安葬。”
“整整一年,我和祝无婳想尽各种办法杀他。神剑山庄守卫重重,谢贼行事又谨慎,下毒、偷袭、雇杀手,全都失败了。最后一次,我们俩中了谢贼的圈套,我送祝无婳突围出去,自己却被生擒。他本想杀我,我说我爹是灵霄岛主,说完便将灵霄岛的事一一道来,他确认了我的身份,便将我放了。”
“我们俩终于认识到仅凭自己的力量报不了仇,便回去求各自的爹爹。”陆如琢笑起来,笑得泪盈于睫,道,“那个时候还是太年轻了,以为仗着家里的宠爱便可以为所欲为,却不知这些宠爱都是有条件的。因为不遂他的愿,我苦苦哀求,甚至跪下来求他,他始终无动于衷。气愤绝望之下,我与他断绝了关系,再也没有回过家。”
“祝无婳也铩羽而归,我们俩在杨姊姊坟前又守了三个月,决定各自远走,养精蓄锐,谋求他日。一年不行两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总有报仇雪恨的一天。”
“我们俩不长的一生,见到的都是对女子的不公。杨姊姊身死,秦家一个字异议都没有,她分明惊才绝艳,可堪大任继承杨家枪,却因为是女子,被当成讨好谢贼的玩物,落得深闺玉碎的结局。祝姊姊比她的兄弟都优秀,少掌门之位却给了她平庸的大哥。至于我自己……”
陆如琢沉默许久,避而不谈,道:“江湖很小,而天下很大。我决意入京,为天下女子争一个公道。”
陆如琢看向她。
“再之后我就遇到了你。”
裴玉不解地“嗯?”了一声。
“你是陛下新政后,长在京城的新一代。每当看到你,都让我觉得,陛下、我、千千万万的女子所努力的事,都是有意义的。”陆如琢道,“我喜欢你没有杂质的眼睛,没有被世事不公委曲求全的痕迹。”
裴玉一怔。
陆如琢是在对她表白吗?
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些甚么?还是直接亲上去比较好?
“裴玉,抱我。”陆如琢点名道姓,表达了她的需求。
裴玉本就抱着她,闻言将手臂收得更紧一些。
“这样可以吗?”
陆如琢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沉闷的声音传出来。
“再抱紧一点。”
“好。”
裴玉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源源不断的体温传到陆如琢身上,暖和得让她鼻头发酸。
裴玉抬了一下胳膊,想调整到女人更舒服的姿势,却蓦地僵住。
颈间被泪水打湿。
第076章
陆如琢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梦里花落,她与知己好友在桃树下把酒言欢,醉笑三万场。
裴玉拇指揩去她眼角的湿润,在床头守了她一夜。
翌日早,陆如琢还未醒,裴玉推开房门,看见中庭站着一名锦衣卫。
陆如琢手下的人她认不全,但此人她倒识得,是玄秣身边的人,姓钱。
这名总旗行礼道:“裴大人。”
裴玉颔首,问道:“有甚么事吗?”
钱总旗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道:“属下从李知府处截获书信一封,正要呈给都督。呃……”
谁知道天色大亮,陆如琢还没醒。
裴玉伸手道:“给我罢。都督醒了我替你转交。”
钱总旗犹豫了一下,便递给了她。
“有劳裴大人,属下告退。”
临走前他再次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眼神里闪过一丝思索。
“站住。”裴玉忽然叫住他,神色和语气都很淡。
钱总旗转过来,俯身道:“裴大人还有甚么吩咐?”
“你方才看了眼房门,在想甚么?”
“……”钱总旗面露尴尬。
“肖想都督?”
钱总旗猝然抬眼,旋即扑通跪下,头砸在地面不起。
“属下不敢!”
“不敢?”裴玉的靴子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道,“那你就如实招来。”
“是、是,属下、属下……”
“抬起头回话。”
钱总旗抬起脸,视死如归道:“属下来之前,几位同僚想知道都督与裴大人的最新进展,交代属下多观察一番。”
裴玉一怔。
“甚么进展?”
钱总旗一个大男人忍不住红了脸,咳嗽了一声,道:“还不就是都督一直在追求裴大人,我们想看都督有没有抱得那个美人……咳,”他再次伏身道,“属下知罪。”
裴玉面色精彩。
上方很久没有传来声音,钱总旗刚松下半口气,心脏接着一紧。
“哪几位同僚?”
“……”
这要他如何说,大家都想知道。
钱总旗掂量了一下,报了几位皮厚的同僚的名字。
“很好。”裴玉冷道,“下去领二十军棍。”
“是!”
钱总旗高高兴兴地退下了,去叫他的同僚一起受罚。
……
陆如琢睡得深了,连屋外的动静都没能吵醒她。
裴玉去打了热水来洗漱,跪坐在榻旁凝视陆如琢的脸,看得久了,忍不住俯身偷香。
沉匿许久的丁香忽然有了回应。
裴玉后颈一沉,陆如琢的手臂环了上来,凤目微阖,嗓音带着醒后的慵懒,问道:“你作甚?”
裴玉被抓个正着,干脆加深了这个吻。
陆如琢被压在枕头上,墨色长发散开,衬着雪色皮肤,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殊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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