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什么?”
钟立春压低声音道:“朝中大臣在锦衣卫衙门都有一份卷宗,你若是想看她的,我带你去。”
“多谢立春姑姑。”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不让陆如琢带你去看?”钟立春自言自语地嘟囔,“哦,肯定是她最近太忙了,没空理会这些。”
裴玉自台阶往下走了几步,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这场逼宫之乱轻而易举被镇压,前殿的厮杀与后殿的安宁仿佛两个世界。
唯有空气中萦绕的极淡的血腥味,昭示着曾经的不平静。
女帝寝殿灯火通明。
越到大限之时,她反而精神越发饱满,气色红润,甚至可以自己坐起来了。
然而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母皇……”
“哭什么?”女帝道,“让你的臣子看了笑话。”
臣子们并没有笑话公主,个个神情悲痛。
女帝道:“阿琢,取朕的‘山鬼’来。”
“是。”
陆如琢取来一把刀,刀鞘漆黑如夜,鞘身乌沉,是跟着女帝——曾经的荣嘉长公主南征北战的佩刀。
女帝道:“方才陆卿已向朕求了一份恩典,这把刀便赠与窦卿罢。”
镇远侯跪在地上,双手接过“山鬼”,虎目噙泪。
“老臣,谢陛下。”
女帝自己在这个位置坐了这么久,她知道人心易变,身不由己。这把刀,相当于丹书铁券,将来可免镇远侯一死。
换言之,陆如琢用免死的机会换了一份恩典。
她求的恩典,方才谕旨已由陛下口述,中书舍人拟好,盖上玉玺,择日宣告。
上官中丞朝陆如琢看了一眼。
不曾想陆如琢竟抬起眼回望,唇角浅浅一弯。
上官中丞和她对视,唇畔浮起意味不明的笑。
“上官。”
上官少棠收回视线,迈至榻前,屈膝道:“臣在。”
“涟儿年幼,陆卿与窦卿都是武将,朝政一事还要劳烦你多教她。”
“臣遵旨。”
上官少棠看着女帝。
女帝蹙眉道:“你有话说?”
上官少棠一笑,眼中薄暮寒烟跟着散去,面庞竟有几分绮丽,眨眼道:“陛下赏了陆大人与窦侯爷,臣的赏赐呢?”
女帝哑然片刻,道:“油嘴滑舌,你怎学得与陆如琢一样?”
陆如琢忙喊冤。
上官少棠道:“陆大人是陛下的爱臣,独得恩宠。臣学一学,也好分得陛下一分宠爱。”
女帝哈哈大笑。
“你若在朝上也能这样哄朕开心就好了,天天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怎么敢宠爱你?”
一时之间寝殿充满欢快的气氛,冲淡了悲伤。
“母皇。”帝姬出声打断了君臣斗趣,道,“儿臣想与母皇说会话。”
女帝视线自她收在宽袖中的手掠过,柔和道:“好,涟儿上前来。”
上官少棠连忙让开位置,与陆如琢站在一处,让楚涟公主坐到榻前,握住她的手。
“上官中丞的赏赐,就由你给罢。”
“是,儿臣遵旨。”楚涟公主垂下眼帘。
陆如琢垂眸若有所思。
雪短暂地停了。
女帝的回光返照约莫持续了半个时辰,接着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如同一截枯木,生机飞快流逝。
“朕革旧鼎新,尚贤远佞,事必躬亲,宵衣旰食。然……天不假年,赍志以殁。”
女帝看着明黄的帐顶,想起一年又一年的大雪,一年又一年的轮回着。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女子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朕……一生无悔。”
***
裴玉去了一趟宫门,前殿的事需要善后,陆如琢腾不出手,裴玉去帮忙处理。
回来的途中忽然天地昏暗,奉天殿前的宫灯齐齐断灭,突如其来的急风骤雪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忙着点灯的内侍们东倒西歪。
裴玉一手挡住风雪,忽闻宫钟齐鸣。
黄钟三十六响,大丧之音。
帝王驾去,如同山崩。
“陛下——”
奉天殿前的内侍最先反应过来,匍匐在地,哭声顿起。
裴玉拄刀,单膝跪进雪中,她的眼睛里也下起了雪。
分列两侧的禁军蓦地转身,铠甲撞响,面向寝殿的方向,整齐划一地半身跪地。
天地一片肃杀。
京中各寺庙的钟声接着响起来,连绵不绝。
睡梦中的百姓被钟声惊醒,细细数过后,大恸出门,面向皇城拜倒,只闻悲声。
启元二十一年冬,女帝驾崩,谥号圣明皇帝,享年四十五岁。
天下缟素。
第087章
时值年关,正是多事之秋,女帝病危之时边境便蠢蠢欲动。
北狄频频犯境,试探为主,搅得楚军不宁。
若圣明皇帝逝去的消息传到边境,怕是会立即下令攻城。
所以女帝驾崩后,镇远侯窦深一刻不耽误率军开拔,奔赴前线,以绝后患。
京师的维.稳、新君继位的安全防卫都落在了陆如琢一人肩头。
好在裴玉不像上次被排除在事件中央,能够帮上一点小忙,偶尔也能借公务瞧她一眼。
“国不可一日无君”,守孝十日后,钦天监和礼部便着手操持登基大典。
京师布防严密,全衙门的锦衣卫出动,满京城有几只蚊子都瞒不过陆如琢的眼睛。
东宫。
“殿下,登基那日由虎贲卫和金吾卫护卫,锦衣卫随侍,臣也会寸步不离守在殿下身边。请殿下放心。”
“本宫信得过陆都督。”楚涟公主看了她一眼,忽然将折子放下,从书案后走出来,宽袖合拢,向陆如琢郑重一礼。
陆如琢连忙避开。
“殿下折煞臣了。”
“都督为了本宫日夜操劳,这份心意,本宫记在心里。”
“殿下是君,微臣是臣,尽臣子本分,殿下莫要如此。”陆如琢退了一步,诚惶诚恐。
“罢了,来日论功行赏,本宫绝不会亏待都督。”楚涟公主道,目光真挚。
“谢殿下。”
楚涟公主坐回长案后,批阅奏折,眸色沉沉。
不一会儿,东宫的亲信女官悄步进来,跪下道:“禀殿下,陆都督一出东宫,便被羽林卫的指挥使叫走了,似乎有要事让她处理。”
“本宫知道了。”上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楚涟公主手上有两支亲军,是女帝生前交到她手上的,分别是虎贲卫和宣武卫。登基以后,她才能掌管全部禁军。
事实上,女帝在位时,除锦衣卫外,宫中禁军皆听陆如琢的命令。
陆如琢受的恩宠,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臣子的范围。就连跟随女帝打江山的镇远侯都望尘莫及。
否则坊间也不会传出女帝与陆如琢有私情的流言。
别说民间,就连楚涟公主都怀疑过,陆如琢是不是她娘的心上人。除了“皇后”,谁能得她如此信任?
大权在握,陆如琢一旦有反心,后果不堪设想。
唯一的解释是,女帝笃定陆如琢不会反。
她为什么不会反?女帝心中有答案,楚涟公主心中不确定。
但目下陆如琢是唯一能护住她的人,她忌惮她,也必须要重用她。
楚涟公主朱笔批过一本本奏折,目光沉静无比。
……
赶在开年之前,钦天监选定了日子,由礼部主持登基大典。
登基前几日,赶制的衮冕服送到东宫,尚衣监掌印女官瞧见帝姬蹙着眉头,心惊胆战道:“殿下,可是有何不妥?”
楚涟公主纤纤玉手抚过玄色衮服上绣的金龙,问道:“本宫是女子,为何衮服绣龙,不绣凤?”
尚衣监女官一怔,道:“殿下,凤是皇后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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