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有疾(9)
因为他是庶出,因为大哥是嫡出,根本上就不一样,以后大哥是要承爵的,而他们会被分出府去,自此之后便是两家,除了同宗之外,再没什么瓜葛了。
燕赵歌一时无言。燕岚的确是偏心,一方面是因为她的身份,虽然是做男儿养的,但许多事情不能真的一概而论;另一方面,不论偏远宗室的话,她是旧日燕国嫡系唯一的子嗣,她同时也承载了燕赵两个家族的血脉。可这些事情是不能和燕宁康解释的,燕宁康没必要知道这些事。
“父亲当然愿意。“燕赵歌放缓了语气说道:“父亲不曾说过不愿。如果父亲不愿意的话,就不会特意请傅老先生来给你们启蒙了,傅老先生虽然只是二甲进士,他的父亲却是昔年的傅丞相,如果不是傅丞相担心惹人非议,依傅老先生的才气,是当得起一甲的。”
最后却被你们气走了,这话她想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燕宁康也意识到了傅老先生是谁,当时他和燕宁盛两个人在门上立水桶,虽然最后侥幸没有砸到傅老先生,却溅了对方一身水,导致老先生一气之下请辞。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被两个学生故意溅了一身水,这是何等轻慢的行为,又是何等的羞辱,只是请辞却已经是给足蓟侯面子了。他想到这里,顿时羞愧得脸颊都红了,抵触燕赵歌的情绪也散了大半,规规矩矩躬身道:“是弟弟年少无知,羞辱于傅老先生,当跪祠堂。”
燕赵歌:“……”
嗯,不开窍这一点上倒是和日后一模一样。
“你跪祠堂有什么用啊,跪祠堂能得到傅老先生的谅解吗?”燕赵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朽木不可雕也!”
燕宁康的眼睛亮了起来,常年垂着唇角显得阴郁不已的脸颊也突然明媚了起来,这才终于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傅老先生肯收我做弟子吗?”
“当然不肯。”
燕宁康:“……”
“你都没登门谢罪,傅老先生凭什么收你做弟子?”燕赵歌笑道,“快点回去读你的书,至少要读完四书,我才好让父亲带你登门谢罪。”
“我早就读完四书了,五经也看了一半了。”
燕赵歌愣了一下,国子学的人明明说他前几日才刚放下《大学》,怎么一转眼连五经都看了一半了?她看着燕宁康那一下子活络起来的眉眼,又想到后来傅老先生见到他不过三日便收了这个徒弟,顿时了然。
小小年纪竟然会藏拙了,藏得好,藏得太好了。
燕宁康被她看得有点心虚,挺起来的肩膀下意识又缩了回去。
“你再缩我就把你丢到北地去。”
燕宁康立刻挺得笔直。
燕赵歌也不戳破他的那点小心思,到底只有十四岁,心思浅,被她几句话就说动了,她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拜师傅老先生这件事情急不得,我不清楚父亲是否能安排,这段时间你就不必回国子学了,先在府里学,等父亲回来再商议。如果暂时不行的话,你先到太学里去读,总归时候尚早,你也不必急着下场。“
燕宁康点点头,道:“我省得。”他表情变化了一下,神情犹豫地问道:“父亲真的不会怪罪吗?”
当然不会了。燕赵歌记得,前世燕岚临终的时候,满心都是悔恨,那眼泪一滴一滴,都砸在燕赵歌心上,滚烫滚烫的。燕岚自己就是浪子回头的典范,他不会教管孩子,只知道罚跪,罚跪不管用就撒手不管,总归燕家有燕赵歌就够了,更何况还有一个燕宁越,等事出突然,北地大乱,他重伤不治躺在床上的时候,意识到乱世将至,才后悔莫及。
倘若他仔细一些,两个庶子就该是燕赵歌的助力。
一个人撑着,实在是太艰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说。
第8章 燕岚
燕岚是在日暮时分入的长安城,带着一队两百人左右的亲卫。他是勋爵,自然可以直接入城,但是亲卫们不行,要得今上首肯之后才能入城。两百人的百战精兵足以奇袭皇宫了,要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在,借乱掀翻长安城也不是问题。
燕岚提前得了长公主的手令,将亲兵们安置在城外的虎贲营里,虎贲营早已为其腾出了一小块营地,还准备好了吃食和粮草。当然,安置是暂时性的,长时间供给的话虎贲校尉估计会把这队亲卫直接吞下来。百战精兵啊,京营的另外七营都眼红得禁。
因为是私事回京,又没有紧急军事需要汇报,所以燕岚不必急着进宫,赶着明日的早朝入宫面圣即可。
燕岚自元兴十四年赴北地复燕,元兴十八年被封镇北将军,至如今已是兴平三年,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先帝驾崩时,因为匈奴有乱,他没能回京为先帝哭灵,只在北地服丧了二十七天,算是不落人口舌了。
打他一进城,府里就得了消息,此时正门大开,以世子为首,带着下人在外迎接。
燕岚一路上紧绷着的一口气一下子就泄了。吊在喉咙里的心也落了下来。看世子的模样,虽然脸色还不大好,但应当是无碍了。
“父亲。”燕赵歌迎了上去。
燕岚点点头,拍了拍燕赵歌的肩膀,目光落到了落后一步的临原郡主身上,只是对视了一眼,临原郡主便知晓他的意思,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燕岚笑了笑,看向缩在燕赵歌身后的燕宁越,没等他开口,一直盯着他看的燕宁越瞪大了眼睛,喊到:“爹爹!”
五岁的孩子跳起来就扑了个满怀。
燕岚将他抱在怀里,又看其他人,两个姨娘自然是没资格出来迎接燕岚的,就只剩下沉默着站在燕赵歌身后的庶子。
“父亲。”注意到燕岚的目光,燕宁康率先开口说道。
“嗯。”燕岚应了一声,“先入府吧。”
没有谁过问了燕宁盛。蓟侯府现在总共就只有四个孩子,一只手数都绰绰有余,人不在燕岚自然看得出来,他有时候忙起来记不得庶子,但不代表他真的会将庶子忘在脑后。人不在肯定是有原因的,不过没必要在府外问。他将府内的事情留给燕赵歌和临原郡主管理,是信任和肯定,处理得好自然万事大吉,处理得不对也没必要家丑外扬。
燕岚抱着燕宁越和临原郡主走在前头,后面跟着燕赵歌和燕宁康,最后是家丁仆役。
“看到了吗?最受宠的其实是阿越。”燕赵歌在燕宁康耳边悄悄低语。“你看父亲直接把他抱进去了。”
燕宁康拧着眉头,父亲不是只重视大哥,是只重视嫡子?
燕赵歌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想岔了。
“你也不想想,阿越多乖,他自己出府都知道要跟着燕宁盛。你和燕宁盛年幼的时候整天闯祸,府里鸡飞狗跳,父亲一年半载才回来一次,不仅看不到你们练大字的成果,还给府里惹麻烦。”
燕宁康若有所思。他记事比较晚,很多事情都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甚至于如果不是旁人说出来,他就直接忘记了年幼的一些事。
他不太记得闯祸了的事情,但对于被罚却记忆犹新,可能也是因为痛苦要更容易被人记住。
“大哥,你说我现在如果说自己是五岁的话,父亲会抱我吗?”燕宁康认真地问道。
燕赵歌:“……”
醒醒,日头才刚下去你就开始做梦啦?
燕宁越在燕岚怀里一路上絮絮叨叨什么都说,从夏日里在池塘打水漂到冬日吃汤圆放烟花,从燕赵歌伤寒一路讲到今早太医府送了药过来,声音稚嫩又中气十足,连坠在后头的燕赵歌也听得一清二楚。
燕岚对于燕宁盛没出现的事情有底儿了,到了中门,他将燕宁越放下来,看着临原郡主,道:“前院有一些事儿,得今晚就处理了,你带着阿越先回后院。”
临原郡主神色上看不出是喜悦还是失望,只是点了点头,牵过燕宁越的手,道:“无妨的,公事要紧。”
到底是夫妻一场,燕岚是看得出她神色变化的,若是往日他就直接在前院留宿了,今天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可能会晚点,让人给我留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