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有疾(21)
两道菜被她吃得干干净净,连一根菜叶子都不剩,她对着前来收盘子的宫女道了声谢,提笔继续答题。
旁的士子都是意思意思吃上一点,哪里敢大吃特吃,也就只有燕赵歌一个人吃了个肚圆,令周围的士子侧目不已。
丢人!没出息!
空空的盘子也吸引了皇帝的注意。
“我第一次见到在宫里吃饭能吃干净的勋贵子弟。”皇帝低声和长公主说话。岂止是勋贵子弟,将范围扩大到朝臣和勋贵也找不出几个来,也就只有当年和世祖皇帝代宗皇帝打天下那帮开国功臣敢这么吃了。
长公主道:“外面的厨子比不得宫里的御厨,难免的。蓟侯世子又不像一般的士子。”
“皇姐说的对,这些士子就是虚伪。”皇帝哼了一声,抬手招来一个内侍,道:“今日做早食的那个厨子,等殿试结束之后,派到蓟侯府去,朕送他了。”
内侍应声而退。
长公主哭笑不得。“你做什么要送她个厨子?”
皇帝哼哼道:“皇姐都要给她个一甲了,我难道还吝啬于一个厨子吗?”
长公主被噎了一下,道:“送便送了罢,正好令蓟侯世子养养身子,她自小体弱。”
皇帝:“???”
皇姐怎么知道他自小体弱?!
皇帝问道:“皇姐,你对蓟侯世子的了解莫不是过甚了。”
长公主一脸风轻云淡,道:“蓟侯世子刚到大晋时病了几年,太医府的御医都往蓟侯府走了个遍,连太医令都去了,我如何不知?”
太医令一向只为皇帝、皇后、太子和太后诊治,除非皇帝开口,否则连皇子皇孙都请不到他。
长公主想到这里忽然笑了,道:“我记得那时候现在的蓟侯还是蓟侯世子,燕赵歌病了之后,老蓟侯每日上朝就哭哭啼啼的,问什么都答不上来,父皇都要被他烦死了,上了几次朝就勒令他在家休息,不准上朝。”
“皇姐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长公主笑道:“当朝哭到不能自已的勋贵,纵观史书怕是也就这一个啊。左相恐怕都还记忆犹新呢。”
左相的确对蓟侯记忆犹新,一开始他倒是没想起来,等过了一阵子他回味过来,才想到蓟侯燕家是哪个勋贵。这不就是那个胡子花白老大一把当朝痛哭流涕的那个吗?!当年左相还是个翰林官,被恩师提携着蹭了一次上朝,结果就被震撼住了。
六十多岁的老蓟侯被先帝问到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张嘴就是哭,零零碎碎说出来的也是吾儿命苦,我燕家要绝嗣了之类的话。几次之后,先帝被气得火冒三丈,可燕地新复,老蓟侯又是花甲之龄,原本老蓟侯子孙满堂,不说孙子遍地跑,却也不至于就剩这么一个,还病得要死了,的确是可怜得很。先帝也没办法惩罚他,只能捏着鼻子把他赶回家了,还附赠了整个太医府的御医。
那时候左相年轻,觉得老蓟侯丢人至极,现在想想,实在是高,以退为进啊。
先帝不可能对燕家放心,稍有不测就是下狱,可老蓟侯生生就是用自己仅剩的孙子,挽回了蓟侯府,满府的御医就是先帝的态度,先帝要是想废掉蓟侯府,怎么也不可能派去这么多御医。还在长安站住了脚,让现在的蓟侯娶了郡主,这个计谋实在是太高了。
他的目光落到正奋笔疾书的燕赵歌身上,一身红袍的燕赵歌在一群世子里实在是乍眼得很。
【臣谨对:臣才疏学浅,读书寥寥,难以应对陛下大问。陛下勤政爱民、任贤用能,……长公主宅心仁厚、宽以待民。……天下之患无常处也、惟善谋国者、规天下大势之所趋、揆时度务、有以制其偏倚之端、则不至于变起而不可救。夫立国之初、每鉴前代得失、以定一朝之制、时势所迫、出於不得不然、非能使子孙世守以维万世之安也。……此臣肺腑之言,今得以献之于陛下,实乃臣之大幸也! 臣末学新进,敢冒天威,不胜惶恐之至。臣谨对。】
写完草稿之后燕赵歌又自己看了两遍,查缺补漏,一边看一边点头,好文章好文章,起码得给个状元啊……不对,不能要状元,给我个三甲让我回家就行了。她抬头看了看在一旁候着的左相,缓缓点了点头。
想必左相是不会给今上任性的机会的,别说一甲,就是点了二甲,天下的士子也要闹起来了。
等燕赵歌草稿写完的时候,端坐着的皇帝大约是觉得坐累了,站了起来,迈着步子巡视考场。
先看一眼今科会元的,再看看长公主之前说出身贫寒但为人踏实的,最后绕到了燕赵歌身边。
这个字好看。皇帝先看到的就是燕赵歌的字。平心而论燕赵歌的字虽然练了许多年,好看归好看,但风骨是没有的。但她毕竟经历过后世十年的金戈铁马,见字如见人,她的字比不得其他人的潇洒漂移,却格外大气,下笔力道要比一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士子们重得多,几乎要透出纸去,也稳得多,一笔一划都隐隐带着锋芒。
皇帝暗自点点头,不愧是将门子弟,这个字写得太妙了。
策论内容挑重点看了几眼,皇帝忍不住在心里咦了一声。怪不得他皇姐说此人可以大用,对北地的看法和用政与皇姐定下来的策略几乎完全吻合,说几乎是因为长公主是从执政者的角度,而燕赵歌则是从臣子的角度。皇姐肯定是不会透题的,那么就是说……蓟侯世子还真是个大才。
皇帝又看了一眼低头抄写策论的燕赵歌,这蓟侯世子长得是真好,字也好,可惜被皇姐先看中了,哎,朕也想大用他,亏了。皇帝一边懊恼着自己先入为主嫌弃蓟侯世子,一边又忍不住夸赞皇姐眼光真是没得说,走到一旁去看别的士子的策论了。
当满天红霞时,进行了一天的殿试正式结束了,未央宫的宫门再次打开,奋笔疾书了一整天的士子们意气风发地从宫门列队而出。
蟾宫谁折桂,鳌头独占谁,三日后才可得知,不过出来宫门的士子们一个个都踌躇满志,再也不复先前考后忧愁的模样,因为十年寒窗,科举考试,殿试便是终点。不管结果如何,大家都能上榜,考完便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喜事。
燕赵歌摸着额头上的汗水,领着皇帝赐下来的御厨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的一些问题因为涉及剧透我不能回答。
古人比现代人看脸多了,长得不好看别说当官了,娶亲都费劲儿。
第19章 惨烈
殿试之后,士子们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试卷收上来后即刻糊名密封存档,理论上来讲这些殿试的试卷应该由皇帝来阅卷,殿试之后有三天的阅卷时间,但皇帝每天忙着看太子和抓对长公主心怀不轨之人的小辫子,哪有时间一份一份地仔细看试卷,于是,这个责任就交给了以左相为首的八位重臣,由他们来皇宫阅卷,阅卷之后挑选出最优秀的十份卷子,呈给皇帝,让皇帝来决定状元、榜眼、探花,剩下的便是二甲前七。
“皇姐,你说蓟侯世子的策论要是评不上前十怎么办啊?”皇帝问道。他看过蓟侯世子的文章,也看了别的士子的,蓟侯世子的文章不能说是鹤立鸡群,也没有多出色,仅仅只是在想法上与长公主高度重合,比这帮士子们的想法少了几分天真,多了些务实的政策,但这件事上评卷的重臣们又不知道,万一掉到前十以外可怎么办。
“你不是看了燕赵歌的策论了吗?”长公主道。“写得如何?”
“堪称一绝。”皇帝道:“要是我来阅卷,我肯定点他为状元。”
长公主:“……”
长公主非常有失风度地翻了个白眼:“那你为何不去阅卷?”
“四百多份卷子啊,那得批到猴年马月去?我不去。”皇帝毫不犹豫地拒绝,他眼睛一转,有了个主意,说道:“皇姐,你能认出蓟侯世子的文章吗?”
“认不出。”长公主道,这倒是实话,为了防止阅卷的朝臣认出士子们的笔迹,造成作弊的嫌疑,殿试的卷子都是由内侍抄写一遍,抄写后的送到朝臣那里去评卷,原本封存到皇宫里,等阅卷之后再由内侍核对原本与副本是否一致,没有问题之后才会将名次贴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