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宣怀风视为至宝,那是怎么藏也不过分的。
即使在信得过的下属面前,也就是这样一句情不自禁的话,就马上打住。
换过一个严肃的话题,「罂粟种子埋在地上,要弄出来很费工夫,再说,就算弄出来了,我们前脚一走,人家后脚就种上,不是白花力气?犯不着做这样没脑壳的事。那个文明公司既然是一家洋行,总有个执照。」
蓝大胡子说,「派人调查过了,执照是有的。执照上面写的主业,是药材和煤焦。」
白雪岚问,「哪里签发的?」
蓝大胡子的表情,露出一丝微妙,声音低了点,「山东总督署。」
白雪岚沉默片刻,说,「老爷子上年纪了,如今具体的事务,他是不大理的。这大概是哪位叔伯的手笔。」
蓝大胡子不说话,这是表示一种赞成他的看法的意思。
白雪岚嗓子有些干渴,随手拿起面前茶几上宣怀风留下的白瓷茶杯,一看,里面并没有茶,便用旁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把一杯半冷不热的茶喝下去,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对蓝大胡子笑道,「你知道我从来的志向,就是做个活土匪,想杀的枪毙,想要的抢来,唯求活得舒爽而已。如今是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公务缠身,不管到哪里,都和毒品杠上了。难道我白雪岚,也能生出一副热血青年忧国忧民的肚肠?」
蓝大胡子说,「这偌大的国,万万的民,轮得到我们来忧吗?不过是军长这样脾气,看着别人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撒野,十分的不顺眼,就想干他娘,操他奶奶的。」
白雪岚瞪他一眼,「这些下流话,你以后可不要在宣副官面前说。」
蓝大胡子笑道,「哪能呢?宣副官那样斯文人,他往这一站,就像灌我喝了几十桶洋墨水似的,下流话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雪岚禁不住也笑了,指着他说,「他是个腼腆人,你少拿他打趣。」
笑罢,露出正容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他在首都里,掌管着一个很大的戒毒院,而且他是最恨毒品残害国民的。忧国忧民这种政客的言辞,我们不去说,那太虚伪。只是就我而言,他所忧者,即我所忧者;他所恨者,我亦恨之。所以,这一个难拆的大鱼头,我有决心要拆他一拆。」
蓝大胡子把他的话当成军令来听,两只马靴的后脚跟,啪地一碰,敬了一个军礼,语气凝重地应道,「是!明白了,军长!」
放下敬礼的手,走前一步问,「那么,是回到济南后,就要开始动作起来吗?」
白雪岚淡笑,「你也太耿直了。文明公司在德州府经营买地,也许会在这里设办事处。要是有,我们就能办事了,你秘密抓个办事员来,好好问一问。我猜他们既然买卖那些所谓的药材,总不能没有仓库。要是找到仓库,你便宜行事罢。」
蓝大胡子眼里露出一种狼见了猎物的兴奋的光芒,嘎嘎笑起来,「军长放心,绝对让这些小兔子大大的便宜。」
两人再商量两句,蓝大胡子就离开了。
白雪岚也起身,换过一件厚外套,正要出房间,瞥见沙发靠背上挂着一条白色的羊毛围巾,想来是宣怀风的。他刚才出门去逛,忘了把围巾带上,自己心里正盘算事情,居然也没留意。
白雪岚走回来,把那白围巾在手里拿了,这才走出门来。
第四十六章
德州府因为在地理上,因为那条中外闻名的京杭大运河的关系,商贸方面发展得很是繁荣,所以这家号称最豪华的饭店,也建造得有一番规模。
白雪岚在这偌大的饭店里来回找了一下,不见宣怀风的踪迹,正要皱眉,忽见宋壬大步流星地过来,问,「总长在找宣副官?丢不了,早叫人看顾着呢。他原在这走廊上闲逛,刚才想起白将军,往饭店的马厩那头去了。」
白雪岚知道宣怀风所在,便如吃了定心丸,把心头泛起的一点不自在给消抹了,一边走,一边对给他引路的宋壬说,「宋壬,你现在也学着鬼头鬼脑了。有什么话不敢和我说,到宣副官面前去吹风?」
宋壬惊喜道,「总长,宣副官这样快就和您说了?」
白雪岚冷哼道,「他说是说了,可你那件事,我应不应,还要考虑。」
宋壬笑嘻嘻地说,「总长,您说这话,是存心考验我呢。就算不看我的面子,您总要给宣副官一个面子,是不是?」
白雪岚笑骂,「就凭你,也和我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招数吗?我接受了这一次,以后难道次次都受挟制?我问你,究竟我是你上司,还是宣副官,是你的上司?」
宋壬挠着头说,「您说的什么谢天子,拧猪狗的话,我不大懂。要是说上司,自然是总长您。可您不是说过,我这百八十斤,是搁在宣副官那儿了吗?我只管保护得他齐整,让他和总长一起快快活活的,别的也不知道。」
这话完全是合了白雪岚的脾胃。
白雪岚脸上直露出满意来,眼瞅前面就是马厩,站住了脚,对宋壬说,「这次还是看宣副官为你说话份上,给你个好处。你去拿一张纸,把家里那些人的名字写上,交到孙副官处。以后回首都,别说良民证,就是住处也不要另租了。公馆里还剩几个小院空着,成日堆些杂物,我让你挑一个来住。听说你女人颇能做些活,叫她到白公馆做一份事,或者厨房,或者针线,也领一份薪水。你孩子们白天到学校读书,晚上回来,一家人一个桌子吃饭。这样办,你说如何?」
宋壬一面听,一面乐得手脚都不知要放到哪里,满脸放出光来,也不挠头了,两只手拼命搓着,很激动的样子,「这真是天上掉个大馅饼,要把我美死了。总长,我不是在做梦吧?」
白雪岚笑道,「我话已经说完了,你还站着做什么?快做梦去罢,别在这妨碍我的事。」
说完一挥手。
宋壬应着,转过身走了,因为太高兴了,脚步仿佛喝醉了人似的。
白雪岚把宋壬打发走了,放轻脚步,悄悄地走进马厩。
山东地界的大街上,汽车没有首都那样常见。
这倒不是山东一带的富人们买不起汽车,其实那些大宅门里,往往都停着昂贵的汽车。只是因为到处都在打仗,汽油这样的军需品很不好弄,而汽车又每天要吃油,所以许多人为着实际的困难,把花大钱买来的汽车纯当摆设了,大多的时候,仍是骑马。
因此大饭店为了照顾客人的坐骑,马厩反而修得比汽车棚要大上许多。
白雪岚进了马厩,入目就堆着一摞摞干草,许多马匹关在木栏里。再往里,快走到尽头,才瞅见白将军享受着贵客的招待,独占了一个槽。
宣怀风站在旁边,拿着豆子在喂它。喂完一把豆子,宣怀风把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抵在一起,放到嘴边,两片唇抿起,微鼓着腮帮子吹气。
白雪岚看着有趣,一闪身,躲在一道木壁后面,偷偷地看他要做什么。
宣怀风东弄一下,西弄一下,好一会,终于从嘴里吹出一个声音来,高兴地抬头去看白将军。白将军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它正等着再吃豆子呢。不见宣怀风递上来,便拿马头去蹭宣怀风的肩膀。
宣怀风只好又掏了一把豆子喂给白将军,然后再试着吹一声口哨。
不料那位白将军,对宣怀风喂的豆子很喜欢,对他的哨音,是丝毫不感兴趣。任凭宣怀风怎么样努力地吹哨,它等吃饱了,就扭过马屁股,自顾自地甩尾巴。
宣怀风叹了一口气,在白将军的背上拍拍,自言自语地说,「会嗅人身上的味道也罢了,怎么还会分辨人吹的口哨呢?他自己就是个成了精的,居然连选的坐骑,也像成了精一样……」
一语未了,白雪岚陡然从木壁后面出来问,「他是谁?不会是说我?」
宣怀风忽然受了一个埋伏,还不曾反应过来,就被白雪岚两手抓住腰,扯到怀里,狠狠地亲了一气,笑着问,「我说呢,怎么偷偷来和我的马攀交情,原来是耍这种小滑头。今天我吹一个口哨,它停下来不肯带着你跑了。你要暗地里训练了它,以后好不听我的话,爱跑就跑,是不是?」
宣怀风被他抓了现行,也不如何害怕,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躲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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