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钱自然不低。
白正平不由说:「哎!这可是好东西。哪里弄来的?」
他女人乐道:「果然是人回来了,就有东西上门。这是年宅那个老妈子送来的、说她家太太向外甥问好,送点家乡风味。你看,这么一把,可不要六七十块钱?」
白正平一哂,「你拿六七十块去买买看。这么一把,没有一百块钱买不到手。」
转过头,看看后面屋子的帘子,压低了声音说:「我瞧那位年太太,倒是很开放大胆的新女性。」
嘿嘿笑了两声。
他女人说:「那自然,现在有钱人不管男女,都撒了欢地开放,挺着个大肚子,也敢抛头露面。只恨我从前的时候,怎么就听那些滥教训,晨昏定省,相夫教子呢?早知道落架凤凰不如鸡,倒不如豁出去乐,也比如今强。」
大大叹了一声。
白正平说:「得了吧你。换了二十年前,说我外甥会登台卖唱,陪有钱爷们打小牌,打断我的腿,我也不信呢。唉,形势不由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他老婆手里掰了一根香蕉,剥着皮,往后面屋子里扬扬下巴,小声说:「这是人家送他的,你别又全收起来了。好歹给他留一口。」
咬着半截香蕉,哼着小调摇摇晃晃出门去了。
第6章
白公馆那边,接了邀请电话的是宣怀风。
等下午白雪岚回了公馆,他就找了白雪岚,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接了白宅的电话,说白云飞病已好了,因而答谢帮忙的朋友,同时也庆祝他的出院,邀请我们今晚去白宅里吃一顿饭,或许要打一场小牌,你去不去?」
白雪岚脑子里,还留着昨夜他主动含着自己的那一分旖丽,浑身通泰,时刻都忍不住微笑的。
听了宣怀风的话,白雪岚先不回答,反而笑着问转回来,「你去不去?」
宣怀风说:「我今晚没有必须赶着做的公务。朋友身体康复了,这是一件不错的事,疏散一晚上也好。」
说着,便别过脸,打量白雪岚的脸色。
这样做,是因为他想起前阵子去医院探望白云飞,因为肺炎的缘故,让白雪岚闹了好大一场。
如今提起白云飞,不由自主地多了一点小心。
白雪岚却是一副愉快的神情,说:「那好,我们一道。」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加了一句,问:「这电话是白云飞本人打的吗?」
宣怀风摇了摇头,说:「是他家里人,有点是他长辈的口气,说话很客气,再三的发邀请。怎么了吗?」
白雪岚微笑道:「没什么,白云飞这点面子,我们总要给。」
宣怀风不以为然,说:「到朋友家里坐坐,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我是见他的人很不错,投我的脾气,所以才去。不过电话里说要打小牌,不是我的专长,真要打起小牌来,恐怕我要早退的。」
白雪岚知道他没有捧戏子的经验,不明白这打小牌才是请吃晚饭的原因,所以才说出这可爱而单纯的话来。
又因为爱人如此可爱单纯,心里便溢出一股宠溺,伸手把宣怀风搂了来,狠亲了两下。
宣怀风红着耳根子,严正抗议,「这还是大白天,时刻有你的下属经过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无缘无故就亲热起来的习惯,给改一改?」
白雪岚微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无缘无故呢?」
两人做完这一番秘密的小交谈,使忙正经公务去了。
到了晚上,一起坐了汽车,往白云飞家里来。
到了白云飞家,果然正屋里,已经布下太和楼的一桌八珍席面。
白雪岚和宣怀风受到热情招待,寒暄两句,就被邀到席上。
两人并肩坐下。
宣怀风叫着白云飞说:「你刚刚出院,不要忙着招待我们,快点坐下休息。」
白云飞略一想,挑了宣怀风隔壁坐下。
白雪岚不禁一笑,心忖,这人果然很剔透,连这么一点点嫌疑都避了。
想的时候,视线自然是对着白云飞的。
白云飞被他隔着一个座位,目光缓缓扫过来,仿佛被洞穿了似的,那穿透他的目光,竟是犀利而带着一丝嘉许,暖融融得很实在。
心脏怦地一跳,片刻又平静下来。
宣怀风心灵澄净,对诸如此类的微小神秘的波澜并不察觉,看着一大桌的菜,向白云飞说:「你这番盛情,太过头了。这么一大桌,只我们几个,吃不完的。」
白正平也在屋子里,他知道自己分量不够,很识趣地不曾入席,叫他女人在后面厨房里热酒,自己就站在旁边说话凑趣。
听宣怀风说,白正平插进来道:「不要紧,宣副官只管敞开了肚子吃饱喝足。今晚还有一个客人,只是不知道怎么迟到了,你们也认识的,就是大兴洋行的少东家,林少爷。或者晚一点,他就来了。」
宣怀风便一怔。
有些怪自己思虑不周,没想到这一点。
林奇骏和白云飞有很深的交情,今晚吃饭,林奇骏确实很应该出现。
海关和大兴洋行的冲突后,大伙儿这样猝不及防地见面,岂不尴尬?
何况林奇骏,一向是他和白雪岚关系的爆炸点。
要是林奇骏出现,那这和美轻松的一晚,恐怕就不能继续和美轻松了。这恐怕又对不起今晚的主人翁。
他心里缠了麻绳似的,正皱眉想着,桌子底下一只手掌伸过来,碰了他的大腿侧一下。
宣怀风略一愣,就知道是白雪岚了,也把手悄悄垂到桌子底下。
两人的手,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握在了一块。
十指交缠。
他抬起眼,看了看白雪岚。
白雪岚恰好也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丝邪魅温柔的弧度,双眸灿若星辰。
不知道为什么,只这样目光一触,宣怀风的心就忽然安定了。
这时,酒已经热好端上,白正平亲自执了酒壶,给他们倒酒,说:「请!请起筷!」
白雪岚、宣怀风、白云飞三人,把八珍席细细地吃了一会,外面院子上方的天空,渐渐从艳红霞色过渡到淡黄,继而灰茫,灰黑。
暮霭浓浓铺下来。
这条巷子,前后左右住的几户,也不知哪一家在练习,便有二胡声夹着歌声,悠悠扬扬的越墙而来。
要仔细听,却又难以听得仔细。
曲调高高低低,仿佛在云中飘着似的,勾起了饮酒人深远的思绪。
宣怀风因为那手掌的一握、目光的一触,心情格外的好,吃着菜,又被白云飞殷勤劝酒,着力饮了几杯,两腮起了一圈仅微可察觉的浅晕。
被那若隐若现的音乐勾起了兴趣,宣怀风笑道:「瞧人家多有趣味。我们也该唱点什么。」
白雪岚说:「可惜没带你那把梵婀铃。不然,你演奏,他唱,再精彩不过。」
白云飞含笑道:「我没那么大本事,让那精致的西洋乐器给我演奏。再说,就算宣副官演奏了,我也不会唱那些时髦曲。」
白雪岚说:「我只是随口提议,并非必须是西洋曲子。不然,请你唱两句别的也行,只是,你愿意唱吗?」
白云飞说:「当然愿意。你送了那么些钱和外国好药到医院给我,我感激之余,正烦恼不知怎么报答。这样很妙,索性就用我最在行的报答了。你要听什么?」
宣怀风微微惊讶。
原以为白雪岚对白飞云的肺炎,躲之唯恐不及,没想到他在白公馆里闹那么一通,后来竟然又到医院看白云飞去了。
白雪岚看见宣怀风把漂亮的眼睛盯在自己身上,大方地笑笑,朝他戏谑着问:「你能去,我当然也能去。上次谁骂我没道义,不顾生病的朋友死活来着?」
宣怀风被他说得大为窘迫。
白云飞岔开话题,问白雪岚,「要听什么?我今晚喝了两杯,要是唱《西施》,恐怕勉强。」
白雪岚说:「《西施》听得多了,犯不着今晚唱。这里又不是天音阁,你我也不是台柱听客,你想唱什么,就唱什么,我只管听。」
白云飞说:「这话痛快……」
说到一半,忽然墙外有汽车喇叭,叭的一声高响。
白正平说:「一定是林少爷来了,我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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