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说,「何必废那个劲?我拿尿壶给你。」
宣怀风红了脸,摇头说,「那是病得走不动的人,才要这样伺候。我现在不是好多了吗?」
坚持着自己下床,也不用白雪岚扶,走到盥洗室去了。
不料过了好一会,竟没有出来。
白雪岚不禁担心,走到盥洗室外,敲着木门问,「怀风,你怎么样?」
里面隔了片刻,才回答说,「我一会就出来。」
白雪岚听那声音很轻,越发担忧,又把木门轻轻敲了一下,说,「你开门罢。」
里头传来抽水马桶的水声,过了一阵,木门打开来。
宣怀风一手扶着门框,恹恹站着,强笑着说,「中午不该贪嘴,吃了半个油炸萝卜丝饼,想来是太油腻了。」
白雪岚问,「是吐了吗?」
宣怀风点头,似乎双膝支撑不住,猛地身子往前一软。
白雪岚心脏一跳,幸亏眼疾手快把他接住了,没让他摔到地上。
白雪岚把他抱回病床,一边就大声叫外头的人喊医生,宣怀风犹在笑说「不要紧,别大惊小怪」,白雪岚哪里肯信,贴着额头一触,似乎早上刚刚退下的热度又上来了。
他把手探到衣服底下一摸,满手湿津津的,才发觉宣怀风脊背出了一层冷汗。
医生匆匆赶来,立即对宣怀风做了一番检查,但检查不出什么有用的结果,只笼统的说肺部还在发炎,给宣怀风打了一针。
忙乱一番,医生便走了。
白雪岚就问躺在床上的宣怀风,「你到底怎么样?」
宣怀风说,「没怎么样呀,也就是吃了油炸的东西,肠胃不舒服,把中午吃的都吐了。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到处咋呼起来。」
白雪岚说,「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煎熬。」
宣怀风朝他浅浅笑了,说,「不要杞人忧天,我看我过两天,就能好起来。等我出院了,我们找一天空闲,到春山公园逛逛吧。」
白雪岚说,「那很好。你别费神说话,再睡一睡罢。」
宣怀风顺从他的话,又合起眼睛。
白雪岚是惊弓之鸟,这一次连公文都丢在脑后,不再理会了,只坐在床边,每隔几分锺,就要查看一番,惟愿自己只是虚惊而已。
偏偏天不从人愿。
到六点左右,宣怀风身上热度越发飙高,从三十八度直升到四十度,用药冷敷,均不济事。
白雪岚急得青筋迸跳,抚着他的额头百般呼唤,竟是无论如何也唤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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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岚急得青筋迸跳,抚着他的额头百般呼唤,竟是无论如何也唤不醒了。
第16章
医院楼上也是殊不平静。
展露昭被宣怀风赶出病房,只能领着姜御医回到四楼,这等丢人的事,也没谁愿意主动去说,奈何神色瞒不过明白人。宣怀抿见军长回来,没有出门时那分风采,反而沉着脸,就知道事情不顺利。
这天大的霉头,宣怀抿是不肯轻易触的,倒是瞅着一个空,和姜御医在走廊上问了两句。三言两语下来,也就猜了个八九分。
宣怀抿却没有展露昭那样烦心,只冷笑一声,说,「谁想不到呢?他竟这样有骨气,未必不是好事。」
说完,只拿一双眼珠缓缓扫着走廊上扛枪的几个广东军的护兵,似漫不经心,又似在思索什么,半晌,才又问那姜御医,「依你说的,没有你老人家的药,楼下那一位是保不住了?」
姜御医人老成精,这些日早看出宣怀抿对展露昭的心思来。只是宣怀抿虽有宣怀抿的心思,无奈军长也有军长的心思,如何成事?
情仇孽债,何其乱也,看在过来人眼里,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姜御医远道而来,一场富贵着落在广东军身上,自然知道军长是必须奉承的人。
可这军长的贴身副官,也不能轻易得罪。
故以姜御医回答说,「楼下那一位的身体,已经确定是很虚弱的了,若是拖延,大概也就这几天的事,看他的命罢。俗话说得好,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
宣怀抿听了,心里却并无苍凉悲伤之意,反而追问,「那就是保不住了?」
姜御医不好把这话说死,咳了一声,「不好说。保得住,保不住,终归要看军长的意思。若是军长下了严令,老朽再说不得,也要使出看家本领,和阎王爷争上一争的。」
宣怀抿暗骂老东西狡猾,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展露昭在房里喝了一声,「都死哪去了?」
语气十分不好。
宣怀抿也不再和姜御医说下去,赶紧推门进去,笑着问,「要做什么?」
展露昭大马靴也没脱,仰躺在病床上,拿两手枕着后脑勺,显出一脸的不耐,两道浓眉格外黑沉,见宣怀抿从外头进来,问,「干什么去了?」
宣怀抿说,「病房里闷,出去透一透气。你是渴了吗?」
走过去,打开柜上摆得一个温水瓶,倒了半玻璃杯的热水,又掺了半杯凉开水,送到床边。
展露昭总不喜他这温存的腻味,何况如今正不痛快,见他端着水过来,嘴里说道,「去去去!」
把手往外一推。
宣怀抿没留神,玻璃杯一晃,水漾出来,倒撒了宣怀抿一身,床单也湿了一块。
幸而只是温水,不曾烫着。
宣怀抿尚未言语,展露昭倒生了气,从床上翻坐起来,指着他鼻子大骂,「你他妈的就是不肯消停!」
宣怀抿知道他不是为着水撒湿了床单,而是为了受过宣怀风的气,要拿自己出气,便反问,「我怎么不肯消停了?我为你倒一杯水,难道也成了错误?」
因为对展露昭的忌惮,语气上还有些忍耐,算不上很冲撞,但耳朵根下,已经憋红了一片。
展露昭睨了他一下,「除了斟茶递水,你还能做什么?你这怂样,看着就叫人不舒坦。」
宣怀抿摊着手说,「我有什么办法?司令亲自下的命令,原本归我做的事,现在都交了张副官办。你要是有正经大事要我去做,只管说。你想从前你给我下的那些任务,我哪一回没办好?」
自从跟了展露昭,他是有做一点事情的。展露昭脾性虽不大好,却也非青口白牙不认账的人,哼哼了两声,往后一躺,依旧十指交叉,枕在脑后,大模大样地摇着脚。
看似悠闲,实则心里惦记着楼下。
因此那脚摇了一阵,便摇不下去了。
展露昭把脚放下,把声音扬起来,叫了一声,「来人!」
宣怀抿身上湿了,到隔壁去换了一件干衣,刚打开门,就听见展露昭叫人,就问,「又有什么吩咐呢?」
展露昭说,「不是叫你。」
宣怀抿说,「怎么忽然又挑拣起人来?你今天脾气真是发大了。」
展露昭不理会他,仍叫来人,外头一个护兵走了进来,问他有什么吩咐。展露昭吩咐了几句,原来只是有一件极小的事要人去办。
宣怀抿等那护兵走了,打量着展露昭,见他躺也不是,坐也不是,仿佛连一根头发都无法自在,便说,「你在医院也许多日了,大概是要气闷的,到外头走一走如何?那些外国医生不是总说新鲜空气对病人有益吗?这里不远就是龙湖公园,你要是愿意,我陪你逛一逛?」
展露昭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逛公园?要逛,你自己逛去,老子不奉陪!」
宣怀抿见他态度恶劣,反而放软了些,微笑着说,「你不去,我去有什么意思?只是我看你这样坐不住,未免替你难受。与其如此,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展露昭说,「再难受,老子也愿意在这等着!」
宣怀抿听他说出一个「等」字来,知道他这颗钢铁铸造的很硬的心,终究是落到楼下那间病房去了。心里不禁晦涩,把脸上笑容敛了,深深看了展露昭一眼,缓缓把眼睛往下垂,便把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不作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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