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壬说,「宣副官,我是个粗人,宴席上坐不惯,白给总长丢人。我就不去了罢。」
宣怀风说,「你怕什么?和我们一道吃个饭,怕老虎吃了你吗?来罢,再耽搁,就真是失礼了。」
宋壬还是摇头。
白雪岚一直不做声,这时不耐烦了,朝宋壬问,「连宣副官叫你,也叫不动吗?老子只是踹你两脚,又没撤你的职,你是想不要这饭碗了?还不快跟上!」
宋壬挨了这两句骂,顿时精神起来,二话不说就跟到白雪岚身后去了。
一行人跟着徐头儿去,果然那边早就将三大桌酒席摆在祠堂前面的大空地上,姜老太太知道他们来了,让媳妇和一个丫环左右搀着,亲自过来迎接,礼数很是周到。
白雪岚和宣怀风自然是入的主席,老太太亲自作陪,另有几位姜家堡里有些脸面的老人。宋壬因是白雪岚带过来的,又在土匪攻打的时候表现得很英勇,也被当成贵客,在主席上占了一个位置,徐头儿在一旁坐陪。孙副官有着副官的身份,也被请到了主席上。
让人诧异的,倒是张大胜也在同一席上,大概是跟着白雪岚去救姜老太太的大儿子,立了些功劳的。
宣怀风坐下,往桌上大略一看。
原以为白天那么突如其来的一场惨战,这顿饭准备得仓促,恐怕不如何好。不料倒有六荤六素,以山东地界的乡下人家来说,颇像个样子了。
可见这位老太太,治家是很不错的。
姜老太太拿出一家之长的身份,先有一番感激的说辞,对贵客敬酒,敬菜。
大家同饮一杯。
冷宁芳原垂手站在婆婆身后,这时出来执了酒壶,给众人一一斟酒。
到了宣怀风面前,宣怀风忙站起来说,「这怎么敢当。」
冷宁芳说,「宣副官,您只管坐着。今天你救了我们许多人的命呢,我很该敬你一杯。」
宣怀风双手捧着酒杯,让她满斟一杯,小心翼翼地喝了,让那酒在喉腹中烧过一阵,才笑问,「少奶奶怎么不坐下和我们一道?」
冷宁芳微微一笑,默默地把宣怀风的酒杯又斟满了。
姜老太太忽说,「媳妇,白十三少把你家里的从土匪那里救回性命来了,你也该敬他一杯,好好谢谢他。」
冷宁芳说,「是,一定要谢的。」
宣怀风身边,坐的就是白雪岚,这时他也站起来了,从冷宁芳手里将酒壶取了去,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笑嘻嘻道,「姐姐,咱们就不必说那些客套话了。原就是姐夫命不该绝,我只顺手帮了点小忙。这一杯,就敬你和姐夫早生贵子,给老太太生个大胖孙子,让她欢喜欢喜。」
这一句,果然让姜老太太很欢喜,笑着瞅他们饮了一杯,吩咐冷宁芳说,「媳妇,今天就别守着老规矩了。白十三少是你娘家人,你应该做个陪的,坐下一起吃吧。」
又对身后的丫环说,「去,给你少奶奶加一个座儿来。」
丫环忙搬了一张木凳过来,加在宣怀风和白雪岚之间。
冷宁芳推辞了两句,才矜持谨慎地坐了。
姜老太太请大家不要客气,多多吃菜,说,「家里别的不敢说,窖子里上好的高粱酒是够的。祖宗们留的这份家业,除了看天做活的种地,别的也就是这酿高粱酒的手艺了。世道太平时,买卖好,能挣个三瓜两枣。如今到处是土匪,肚子都吃不饱,谁还有闲钱买酒?倒不如都拿出来,好好地给亲朋们招待上一场。」
徐头儿是个爱酒的,二两的小烧酒瓷杯,头一昂,吱溜一口,就是一杯,嚷嚷着说,「老太太,这话可是您说的。我要当真了,这样的好酒,非敞开来喝不可。就怕您这是太高兴了说胡话呢,明早眼睛一睁,不糊涂了,心疼起酒来,我要挨一顿骂。」
姜老太太笑道,「徐头儿,当着老婆子的面,你骂我老糊涂呢?放心,只管喝罢。不怕说一句晦气的话,要是今日没有各位,姜家堡被土匪打进来了,什么东西不落到他们手上?别说酒,连命也不剩。我也老了,死就死罢,只是姜家的根不能断。不然我死了,也没脸下去见我的公公婆婆,还有我的丈夫。你说,这样一想,我还舍不得几坛子酒吗?喝!要是喝少了,我还跟你生气呢!」
徐头儿叫到,「好!冲着您这番话,我非喝个醉死才行!」
说着就连喝了两杯,又转头闹着宋壬张大胜他们一道。
宋壬他们那些山东汉子,又哪有一个不爱烈酒的,隔着桌子往白雪岚脸上一瞅,总长和姜家少奶奶低声说了一句话,和她碰了一下杯,又隔着她和宣副官碰了一下杯,正快活着呢,那就不用畏手畏脚了。
于是吃着大块的酱牛肉,麻油猪耳朵,尽情喝起酒来。
只是碍着主人家在,不好意思猜拳,但就如此,席上也吵吵嚷嚷一片,热闹得很了。
比起宋壬他们,宣怀风是很文静的,因白雪岚的姐姐坐在旁边,就更是正襟危坐,不肯乱说乱吃。冷宁芳原也是规规矩矩坐着的,见宣怀风比自己还规矩,不由主动了些,端起酒杯,半边身子微斜对宣怀风,请了一请。
宣怀风想着人家姐姐亲自敬的,喝一小口怕不恭敬,便喝了一大口,那高粱酒又烈又苦,顺着喉咙下去,仿佛在食道里顺溜着一刀似的。
顿时耳根脸颊都红透了。
白雪岚早关注着,隔过冷宁芳,递过一个装满的小酒杯来。
宣怀风问,「你怎么也要敬我?你倒是应该敬你姐姐一杯的。」
白雪岚说,「这是敬你酒吗?这是给你一个作弊的工具。快拿着,里面的是白水,谁来敬你,你只管喝这个。醉死谁也别醉死了你。」
宣怀风下意识瞥他们之间的冷宁芳一眼,脸更红了,对白雪岚问,「这样光明正大的作弊,也不怕人揭发?」
白雪岚说,「胡说,难道我姐姐还能揭发我吗?姐姐,你说说。」
冷宁芳叹着微微一笑,「白十三弟,你果然很好,只要跟着你的人,都那么快活。你和宣副官的交情又好,难得他又一点也不怕你。」
白雪岚说,「他不怕我,但我可是很怕他的。」
正说着,另两席上的许多人,拿着杯子过来闹席。这一席上的人纷纷站起来,痛快地应杯。这次倒是白雪岚帮了大忙,宣怀风随手把他给的那杯白水拿起来,果真作了弊,把众人给应付过去了。
正要坐下,忽然看见戴芸走到面前,笑吟吟道,「宣副官,我懊悔极了,今天不该不到门楼去。听那些人说起你一枪定江山的神威来,比戏文里的还精彩,可恨我竟没有亲眼目睹。这么说,火车那次,忽然出现的神枪手救兵,其实不是哪来的天兵,而是宣副官您吗?但你怎么一点口风也不露?」
宣怀风不好意思道,「就只开了几枪,碰巧打中了。倒是戴小姐您,还是一位娇滴滴的女士呢,遇险不惊,毫不犹豫就去帮忙伤员了,我本来要避到地窖里去了,是见了您的行动,很为惭愧,这才没躲开去。来,我敬您一杯。」
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
他是真心尊敬戴芸,这一杯自然不是作弊的,是货真价实的烈高粱酒。
白雪岚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起身,走到宣怀风身后,手一伸就把他手里酒杯给端走了,对戴芸风度翩翩地笑道,「戴小姐,你和怀风说了老半天话,就没瞧见我在旁边呆坐吗?这可不大公平。他今日虽说开了几枪,但我也出门一趟,做了些实在事的。怎么只表扬他,只表扬我呢?」
戴芸不曾料白雪岚会主动过来说话,很有几分惊喜,落落大方地说,「白总长,你这样的人,还缺人表扬吗?我今天听见有人说白十三少,还奇怪白十三少是何许人,一问,才知道是您。总说您在首都是一位名人,原来在山东地界,您的名声更大。听说您十岁就开始剿匪了,这是真事吗?」
白雪岚说,「听他们瞎说。那时候还小,跟在父亲叔伯们屁股后头,不过玩罢了,部队在山上遇到土匪,打死了,后来不知怎么就算到我头上。要是十岁就杀人不眨眼,我岂不是成了天生的魔头?」
戴芸笑道,「不敢,不敢,我可没有说您十岁就杀人不眨眼。宣副官,我得罪你的上司了,请你帮我解释解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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