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副官见他如此,知道不宜再咄咄逼人,果然不再谈了,拿着筷子往菜碟里夹菜吃。
两人安静地吃完饭,自然有听差过来收拾。
宣怀风用温茶漱了口,忽然问,「我姐夫那边,都料理好了?」
孙副官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接着悠闲地喝茶,问,「又是谁当的耳报神?」
宣怀风说,「没有人。我昨天和我姐夫说了,叫他今天到白公馆来。我寻思他那爱官如命的性子,一定一大早就过来的。到现在都没听人提起,我就想,大概你们已经处置好了。」
孙副官坦白回答,「是我打发的。按原本商议好的,开革出海关总署。」
宣怀风缓缓点头,苦笑道,「这样已经是他最好的下场了。不过,我那姐夫是个愚钝不知惜福的人,没了公职,恐怕他已是痛不欲生。」
孙副官说,「你是担心他回去,向年太太发难吧?尽管放心,不至于的。」
宣怀风用询问的目光看他。
孙副官说,「详细的,你就不要管了。总之他能回家,已经是感激得不知如何,哪里还敢对公职抱奢望。对了,他现在对你,是十二分的感激。不过,这种人的感激,要它又有何用呢。」
和孙副官的谈话,确实是开人心怀的。
大概也是那盅参汤的功效,宣怀风觉得精神振奋多了。两人一道去孙副官房里,把堆得高高的文件搬到白雪岚的书房,两人继续埋头苦干,一干又是三四个钟头。
孙副官坐的位置,是正对着外头窗户的,不妨头抬眼一看,窗户边站着个人,正对他无声地打手势。
原来是白雪岚回来了。
总长既然不做声,又打手势,自然就是不想惊动宣怀风了,孙副官放下文件,对宣怀风说,「腰酸了,我出去松快一下。」
宣怀风正凝神看一篇天津过来的商船搜检报告,脑子里计算着货物的价值和税金,鼻子里嗯一声,就表示知道了。
孙副官走出去,白雪岚正等着,两人走到墙后头的花架子下。
白雪岚目光朝书房那边一扬,低声问,「怎么样?」
孙副官笑着回答,「总长的法子,总是很有用。那些话,我一个字没漏,都对宣副官说了。看他的样子,对总长很有一点愧疚。」
白雪岚说,「我不要他愧疚,我就要他不要再有任何糊涂的想头。」
孙副官说,「他对总长愧疚,自然就不会再做傻事。我话里话外都暗示了,要他以后做事,先想想总长的心情。他一向就是很体谅人的。」
他一边说,白雪岚就一边点头,说很好,很好,像松了一口气。
片刻,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声说,「他姐姐这事做得太绝,把他的心给伤透了。没办法,慢慢的疗伤吧。我就知道,原先的主意是对的,那些害人的亲戚,早该给他除干净。若能如此,哪有今日的痛苦?」
孙副官陪着他的上司叹了一口气,「人有感情,自然就有羁绊。这是免不了的。」
白雪岚眼里便冒出精光来,说,「宣代云的事,一桩就够了。从今往后,我给他多多的羁绊,让他都羁绊在我身上,看他还有空理会别人。」
牙痒痒地说完,先不去书房,反而出了月亮门,先把宋壬叫过来,耳语了几句。
宋壬一听就愣了,结结巴巴说,「总长,这……这怎么能行?」
白雪岚说,「有什么不行,就照着我告诉你的说。把你的匕首给我。」
宋壬摇头。
白雪岚也不管他不同意,伸手把他腰上的小匕首夺了,站在槐花树底下,就往手臂上划了一刀。
顿时血流如注。
白雪岚吭也不吭一声,叫宋壬把随身的止血粉拿来,撒在伤口上。止了血,扎好绷带,还了宋壬的匕首。
一切收拾妥当,这才走到书房里来。
?
第十六章
果然,宣怀风一见白雪岚带了伤回来,就顾不上别的了。
把手上看了一半的文件一丢,就过来扶了白雪岚,焦急地问,「出了什么事?怎么受伤了?」
白雪岚不在意地笑笑,说,「不碍事,小伤。」
宣怀风便目视跟着白雪岚进门的宋壬,要他说。
宋壬硬着头皮说,「总长今天到码头视察,忽然闯出来一个人,拿着匕首刺了总长一下。那个人已经抓住了,是个吸白面的,没钱买不到白面,瘾头犯了,就发了疯,见人就刺。」
宣怀风怒道,「护兵呢?都干什么去了?」
白雪岚说,「我打算私访来着,带着护兵太碍眼,叫他们离我远点。没想到遇到这事。」
宣怀风一见他受伤,所有心神都放他身上来了,这是很让白雪岚惬意的,如此一来,宣怀风哪里还有空为宣代云那根指头哀切?
白雪岚把宋壬打发出去,就唉唉叫疼。
照顾受伤的人,宣怀风也算有经验了,对着手臂仔细一看,气道,「这是谁包扎的,现在的医院,也太乱来了。」
白雪岚说,「一点小伤,没有去医院。伤口是宋壬包扎的,他也就这手艺。」
宣怀风看那纱布上还渗着血,怎能不心疼,便催着白雪岚到睡房,取了柜子里的急救箱,取出酒精纱布,重新帮白雪岚包扎。
白雪岚乖极了,宣怀风叫他坐在椅上,他就坐在椅上,宣怀风叫他别动,他就一根指头都不动。
用酒精清洗伤口,是很疼的,宣怀风急得满头大汗,唯恐自己动作重了,一边用镊子夹着沾了酒精的棉花往肉里抹,一边看白雪岚的脸色。
这一看,便是一愣。
哪里见白雪岚有一丝痛苦。
倒像眯着眼睛享受阳光的一只老猫。
宣怀风怔了怔,便有一丝恼意,说,「你以为自己被吸白面的刺伤了,很光彩吗?这样笑嘻嘻的,是什么意思?」
白雪岚喊冤道,「我要是苦着脸,你这酒精棉花哪里能擦得下去?我露个笑脸,是为了宽慰你。怎知道你又不高兴我笑。既如此,那我就不笑吧。」
宣怀风关心则乱,听他这样解释,竟是相信了,反而自己惭愧起来,对白雪岚说,「对不起,你体谅我,我却辜负你了。」
白雪岚是个打蛇随棍上的角色,宣怀风不愧疚也就罢了,宣怀风一愧疚,如何肯放过,立即就装出可怜的样子来,摸着宣怀风脸颊,深情道,「你不要辜负我。你辜负我,我就只能死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可怜固然是假的,深情却尽是真的。
两人说了这几句,仿佛昨夜里许多破碎的小块,神奇地愈合起来,一直冰凉的胸膛,又有了一丝隐隐约约的热流。
白雪岚摸着宣怀风的脸颊,忽然问,「你脸上怎么这么凉?」
宣怀风说,「凉就不要摸罢。」
一低头,避过白雪岚的手。
白雪岚像个大老爷似的,安坐着让宣怀风伺候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等宣怀风包扎好了,抬起手臂一看,笑着说,「很好,你现在的功夫,不说宋壬,比医院的护士也好了太多。」
他倒说的是实话,宣怀风做任何事,都极仔细的。为白雪岚处理伤口,更是用上十二分心思,那包扎的绷带,绑得严严实实,整整齐齐,连纱带的结也打得很精致。
宣怀风问,「我这样辛苦,有没有奖品?」
白雪岚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有。」
便用没有受伤的手,把桌上的铜铃拿起来摇,叫了一个听差进来,吩咐说,「你把我今天带回来的那箱东西,拿来给宣副官。」
宣怀风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白雪岚竟真有准备,倒也感到惊奇。
白雪岚现在只想时时刻刻把宣怀风所思所想,都笼在自己的范围里,不肯给他一点得空的时候,听差未来,便故意逗着他说话,「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奖品?」
宣怀风说,「这可难猜。你的想法总是古灵精怪的。」
白雪岚说,「是你缺的东西。看见了,你准喜欢。」
宣怀风想了片刻,摇头说,「我的东西足够富余了。还有什么缺的?」
白雪岚看他左思右想的模样,唇角勾起来,很是开心。
过了一会,东西拿来了。
宣怀风原本以为是精致的小箱子,不想却大而笨重,三个听差吭哧吭哧地抬起来,放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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