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差不敢违背他的话,又担心回去要挨宣代云责骂,回头看看宣代云小院的方向,转回头来,对年亮富低声说,「老爷,这是客人给太太带的,太太说都拿给张妈去吃。」
年亮富把广柑剥成两半,先将半个丢进嘴里,吃得满嘴清甜,哼哼道,「败家东西,这么好广柑,让老妈子吃去,真是……」
猛地意识到什么,眼睛蓦然大亮,沾着汁水的手拽了听差衣领问,「什么贵客,能这时节把广柑送人?别人不会有这样手笔。是不是白总长过来了?还是宣副官亲自到了?不行,我要去看看。」
听差说,「也是姓白,不过不是白总长,是从前教太太唱戏的那位白老板。」
年亮富正忙着掏手绢擦嘴,好去见总长,这么一听说,脸上绽放的希望立即死灰般覆灭下来。
恰好这时,白云飞清悦绵腻的声音越墙而来,正唱道,「……怕只怕损玉颜青春易去,对清波时照影自整罗衣。」
年亮富想着自己为了一家生计,受布料行的屈辱,宣代云这个罪魁祸首,却优哉游哉在院子里听戏,恨得指尖打颤,咬牙说,「好,好啊!我只不过几天没当官,都把我当泥一样践踏。外面的人给我气受,我自己的太太也不顾脸面,把低三下四的男人招惹到家里来。内眷不贤,做丈夫的才会倒霉,就是因为她不贤,才让我受这般痛苦。我非教训教训她不可!」
嘴上说得凶恶,但有孙副官一番警告在前,要他去踹宣代云的院门,他是绝不够胆量的。
因此一边痛骂,一边把听差手里的广柑取来,愤愤不平地吃个满口流蜜,肚圆腹饱,这样一来,仿佛将愤怒发泄去一点,他把手里的广柑皮随后往地上一扔,又转身出门坐上汽车,吩咐到绿芙蓉那去。
到了地方,绿芙蓉迎出来问,「你怎么忽然来了?」
年亮富瞪起眼睛骂道,「怎么?这房子连桌椅床铺都花的我的钱,连厨房里的筷子都姓年,我来不得?」
绿芙蓉把嘴一撅,说,「在外面受了什么气,来我这里撒。我现在是你的受气包吗?没这样作践人的。」
说完一转身,腰肢婀娜地自己进里屋去了。
年亮富倒吃这一套,想着果然自己有些不是,在门外站了半晌,把情绪调整过来,才慢慢踱进屋里,在绿芙蓉身后叹气说,「我现在是墙倒众人推,家里那位迫害我也算了,可我对你总是不错的,难道你也要来推我一把吗?那太没有良心了。」
绿芙蓉被他拿手一旁,肩膀撒娇似的一动,身子并不转过来,说,「我没有良心吗?那我就真的没有良心好了。你以后也别过来。」
年亮富呵呵一笑,说,「那可不成。不和你在一块,我是要没命的。我现在的瘾头,是缺一天也不行。乖,快给些过来。」
又哄了好一会,绿芙蓉才露出笑容,说,「还说人家没有良心。我要是没有良心,能把这点东西给你留一分?」
到抽屉里取了一个小纸包,在年亮富眼前打开。
年亮富一见那纸包里昂贵的白色粉末,心里就已舒服了十倍,先搂着绿芙蓉美滋滋地亲个嘴。
绿芙蓉问,「你嘴里什么香甜,依稀像是广柑。」
年亮富说,「可不是广柑,刚才一气吃了四个,打个嗝也是广柑味。」
绿芙蓉冷笑说,「呵,你真大方,如今广柑多贵,你倒不在乎。」
年亮富忙道歉说,「是我的错,该留两个给你的,我刚才气昏了头就忘了。」
绿芙蓉说,「你别错疑我,我是在埋怨你不给我广柑吃吗?你如今不当官了,收入怕不能维持。我劝你一句,你别恼。该把从前奢侈的习惯改变起来,手里余钱剩几个,别闹得吃饭穿衣都为难的地步才好。」
年亮富感动地望她,说,「果然疾风知劲草,你这样说,我知道你是真心和我过日子了。」
绿芙蓉沉下脸说,「你这话可恶,把我太轻视了。我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好歹干净身子给了你,如果不能和你过长久日子,我已经脏了身子的人,还要奴颜媚骨去求别的男人赏饭食吃吗?我总不会沦落成了外宅,还指望自己再沦落成站巷口的妓女。若说我不是真心和你过日子,那就天打雷劈!」
年亮富忙好言好语地百般哄她,少不了一番诅咒发誓,又掏出心窝子话来,对她道,「实话和你说,我原本在许多铺子里的股份,怕是要泡汤,只你别慌,我在几家银行里还存着不少钱。至少我们两人逍遥半辈子,是不成问题的。」
绿芙蓉问,「只我们两人?你家里那一位呢?」
年亮富露出愤愤之色,说,「她有她的私房,难道还要觊觎我这一份?你知道我为何气得吃了四个广柑,她把那姓白的姘头招到她院里给她唱淫曲呢,这广柑就是她姘头带来的。一个下贱唱戏的,竟肯将这时候的广柑弄来奉承她,你说要从她那捣腾多少银子去才划算?我就是王八蛋,也不给这对奸夫淫妇垫坑!」
绿芙蓉纤手抚着他的胸膛,温柔地说,「别气了。都是我,白问你一句,招起你的火来。」
年亮富仍在恨恨说,「等我时来运转,非当着那淫妇的面,把她的奸夫弄死不可。」
绿芙蓉懒懒打个哈欠说,「你们男人,总是生呀死的,没有一点趣。你到底还抽不抽?」
年亮富说,「怎么不抽?帮我点上罢。」
两人把那白色粉末,卷在烟里吞云吐雾享受一番,顿时飘飘欲仙,把现实里的痛苦和恨都忘了。
尽情后,年亮富浑身舒坦,把绿芙蓉用胳膊搂了,躺床上问,「昨日来找你,你不在。瞒着我上哪玩去了?」
绿芙蓉说,「我到戒毒院去了。」
年亮富哎呀一声,不满地说,「不是叮嘱了,别到戒毒院去看你母亲妹妹,你没听见吗?你露了面,我那小舅子就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可又要得罪他了。」
绿芙蓉娇哼一声,反问,「难道我不去,你小舅子就不知道他姐夫在外头有女人?要说得罪,你早得罪了,不然,你的处长职位也不会丢得这样干净。这马后炮打到我头上来,可一点也不公平。」
年亮富唉声叹气说,「别提了,别提了,不说这些不痛快的事。」
绿芙蓉说,「那我们就说点痛快的事。我告诉你,昨天去戒毒院真是去对了,我亲眼见了我母亲和两个妹妹,虽说还没有全戒,但经过治疗,身上多少长出一点肉来了,不再那么干瘪骨头似的。」
她是怀着一点喜悦的,眼眸微微发亮,压低声音说,「有一个姓费的男医生,虽然年轻,但待人真是不错,他知道我是病人家属,还特意过来和我交谈了一番,问她们抽的白面是哪里来的。我不敢直说,就回答他,说是一个同乡给的,这同乡坏心眼,在白面里面掺了别的。费医生说,掺药的白面比较难戒,不过他们正捣鼓一个什么中医和西医的试验,很有成功的希望。我想着,要是我母亲和两个妹妹成功了,那你和我也不妨……」
正说得兴起,忽听见耳边传来鼾声。绿芙蓉转过脸,年亮富居然睡着了。
她被泼了一盆冷水,耍起小脾气来,把年亮富搂着她的胳膊重重往外一甩。
年亮富肥胖的身子一颤,鼾声停断,打开眼睛含糊地问,「好好的,干什么?」
绿芙蓉说,「我家里人的死活,你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就算你不在意我家里人的死活,总该在意自己的死活。如果戒毒院的医生真能找出解除我们身上枷锁的方法,我们就有活路了。可你竟是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我真恨死了。」
年亮富敷衍地笑着说,「刚刚抽过,可不就容易犯困?能戒掉是好事,不过,就算不能戒,也没有什么不好。这白面,许多人沉迷它,自然有它迷人的地方。譬如你,刚才和我一起抽,也不神仙一般滋味吗?」
绿芙蓉叹道,「抽的时候滋味是好,若断了你的瘾头,你就知道那是怎样折磨了。等这些抽完了,还要向你另一个小舅子讨去。我就怕你如今不在海关当官了,他不肯再给。那又如何是好?」
年亮富说,「我被赶出海关,和宣怀风决裂,就等于死心塌地和宣怀抿一条船了。就看在我这样大牺牲的份上,他也不可能不顾我几分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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