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说,「你真是混忘世情了。自己召开的赏荷会,还叫了一群客人来,难道主人家就从此消失了?」
白雪岚说,「那打什么紧?那些当官的有吃有喝,有荷花赏,有外国曲子听,早占了大便宜。凭什么还要我舍弃了现在的好时光,辛苦地出去应酬他们?」
宣怀风笑道,「对不住,我的几位朋友可不是当官的。我请了他们过来,总不能丢下人家不管。」
说完,从白雪岚怀里直起腰,用手去捞丝绸床单。
白雪岚把他一拉,又扯回来,咬着他的耳朵轻笑,「哪个朋友这么要紧,比得过我去?你是脸皮薄,怕外面的客人说我们俩在一起,是不是?」
宣怀风把耳朵从他嘴边拉开,转头眯起眼说,「我就是脸皮薄,我承认了,这又怎么样?」
捞着床单,往身子一裹,下床溜到屏风后头去了。
这份亲昵,真是更上一层楼了。
白雪岚大得意趣,在床上伸个懒腰,两手枕着后脑,往软枕上一靠,就等着宣怀风从屏风里出来。
不一会,宣怀风从里面出来。
他刚才穿的长衫已经被白雪岚这肉食动物撕了,所幸衣橱里衣服多,不想被人注意到自己进来一趟就换了衣裳,特意挑了一件颜色一样的长衫换上。
宣怀风手里握着怀表,对着灯下一照,诧异地道,「原来只过了一个钟头。」
白雪岚问,「你以为有多久呢?」
宣怀风说,「刚才像只是过了一小会,但我后来一估计,又恐怕至少过了两三个钟头。」
白雪岚便点头,扬着唇微笑,「有理,有理。所谓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
宣怀风知道他心情甚好,这个人得意起来,嘴皮子就不肯饶人,自己说一句,他定要调侃一句才舒服,便着意不和他争。
宣怀风打量着白雪岚,问他,「你怎么还躺着?」
白雪岚反问,「我不躺着,难道还光着身子到处走吗?」
宣怀风说,「谁要你光着身子,快穿衣服。」
白雪岚左右看看,「衣服呢?」
宣怀风说,「我知道了,你这是等我伺候你。难道我说了跟你一辈子,就是从现在开始,一辈子给你端茶递水,送衣服,像牛马一样伺候你吗?」
白雪岚忙道,「别生气,你要我伺候你也成。」
宣怀风本来脸已渐渐绷了,见他急忙从床上跳起来,忽然又忍不住微笑,说,「不敢当,还是我伺候你吧。谁叫你是总长,我是副官呢。」
走到衣橱里,替白雪岚也取了一套小衣加一件长衫过来,递给他说,「那套皱得不成样子了,穿这个吧,颜色差不多。」
白雪岚欢欢喜喜地穿了。
两人从房里出来,往待客的地方走去,远远看着楼上楼下每个窗户都透着电灯光,音乐笑声都从那里传出来。
再往右边瞧,廊下挂着一溜宫灯,发着红色的喜庆的光。
如今不时兴用蜡烛,电线顺着廊檐里头走,宫灯里其实都装着灯泡,外面捂个严实,灯罩是红的,光便是红的了,比用蜡烛的亮很多,也不怕风吹。
沿着那灯过去,远远的就是赏荷花的池,隔得远,用尽了眼力也只瞧见月下影影绰绰几个人影。
大概许多树下还藏着聊着私话的三两密友吧。
宣怀风和白雪岚并肩走着,只觉得这一切真是太美好了。
不管是月色,还是晚风送来的花香,还是别的朦朦胧胧的声音,都很美好。
白雪岚偶一侧过头,看见宣怀风脸上淡淡的安甯,也觉得很是美好。
到了楼前,喧哗声越大了。
宣怀风毕竟没白雪岚那样开放,总怕一进去被人看出什么,对白雪岚说,「你先到大厅去,招呼一下你请的客人,我到楼上看看我的朋友,好不好?」
最后这「好不好」三个字,可圈可点。
完全是一副和白雪岚有商有量的伴侣的口气了。
白雪岚心里直乐,知道他腼腆,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等一下你可要快点过来陪我。」
宣怀风和他开玩笑说,「不行,有朋自远方来,今晚我可要陪他们。」
白雪岚把手一松,宣怀风朝他露出一个微笑,转身就往楼梯那头去了。
白雪岚看着他高挑修长的身影在楼梯尽头不见了,直笑着摇头,喃喃叹道,「不知天上人间,不知天上人间……」
舒了一口气,精神奕奕地踏进客厅。
客人们见主人家出现,都和他问好,有几个隔着半个客厅见了他,顾不上别的,端着装了小糕点的珐琅瓷盘子就往他这方向来,似乎有事要和他谈。
白雪岚先不理会别的,把孙副官招过来,沉声问,「那姓展的走了没有?」
孙副官说,「早被宋壬从后头的小门撵出去了。不过那家伙真凶横,连宋壬都敢打,要不是看着他副官是宣副官的弟弟,日后大家见面不好意思,宋壬那群兄弟早让他见血了。」
白雪岚冷哼,「有什么不好意思?揍得他满地找牙,才知道厉害。我看,怀风那个弟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别让他再出现在我的地方。」
孙副官讶道,「宣副官他们兄弟感情不好吗?」
白雪岚皱眉道,「这我倒不清楚,总之跟了这么一个王八蛋,能好到哪去?」
孙副官这才知道,他顶头上司正吃着严重的飞醋。
这是白总长和宣副官二人世界里的事,孙副官敷衍着一笑,也就过去了。
宣怀风上了楼,到了小单间外,已听见里面谈笑风生,奇怪的是,竟又多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清脆的声音,似乎还有些熟悉。
他一边想,一边掀开门帘,嘴里说,「抱歉,怠慢了,不曾陪客……」
一现身,众人更喧闹了,纷纷说,「你就是个大忙人,刚才敷衍我们两句就走了,连来打个转身都没有。」
承平笑道,「既然你知道抱歉,必然就是认罚了,来,先罚酒三杯。」
低头要去桌子上找酒杯,忽然想起今夜赏荷,上的是茶,倒没有酒。
承平叹道,「没有酒,怎么办?难道就放过他?」
黄万山立即反对,「当然不能轻易放过,请我们来,把我们就这样丢下了,算什么呢?要是放过了,以后更不把我们这群人当一回事了。罚他唱个英国歌儿给我们听才好。」
「不不!刚才不是说他会拉梵婀铃吗?这么清幽的赏荷,必要这种雅致的东西相衬才妙。」
众人都叫好,说这罚得高雅。
宣怀风脸红地站着,不肯应声,拉开椅子要坐。
黄万山用手掩着椅子,叫着,「不许坐,不许坐,认罚才行。快把你的吃饭家伙取出来,给我们演奏演奏。」
宣怀风不好一屁股坐他手上,只好仍又站着。
谢才复出来做和事佬,拍着黄万山的肩膀说,「老弟,你也知足吧,宣先生就算冷落了你一个钟头,但对你也不差呀,他请了一位大小姐过来陪你谈话,你也该感激是不是?」
黄万山说,「这不算。欧阳小姐难道是受了他的命令才过来和我们谈话的吗?这是志趣相投,才聊到一块的。你说是不是,欧阳小姐?」
说完,便转头看着桌对面那电着披肩卷发,眉目如画的时髦美人。
刚才宣怀风听到有点熟悉的女子的声音,就是欧阳倩。
宣怀风也奇怪,怎么欧阳倩和这些人竟在一起谈笑了。
欧阳倩笑盈盈说,「黄先生,我可要说句公道话。我虽然不是奉宣先生的命过来受各位指教,却是真正受他的请帖邀请过来这赏荷会的。如此看来,有一定因果关系呢。看在我和各位聊了这半日的小小交情上,可否就免了他的罚呢?」
她这样一个女子,巧笑倩兮地求情,众人就难以拒绝了。
黄万山故意叹了一口气,对宣怀风说,「不甘心,长得模样好就是占便宜,到哪里都受到女子的袒护,好罢,饶了你。」
把椅子拉开,打个恭敬的手势,「请坐吧。」
宣怀风这才得了一个位置,坐下,先就对欧阳倩感激地拱了拱手,好奇地问,「欧阳小姐怎么和这几位朋友聊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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