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淡淡一笑,说:「那好,就请你叫我怀风吧。」
展露昭立即就叫了一声:「怀风。」
宣怀风问:「不知道小飞燕的那位团长,找着了吗?」
宣怀抿本想答话,猛地一想,要是这时候坏了展露昭搭讪的机会,回去岂不又挨一顿狠揍?自己索性什么也别说,乐得清闲,回去还让展露昭欠自己一个人情。
当即就把要说的话都吞回去了肚子里。
展露昭果然就主动和宣怀风搭起话来,说:「不但找到了,而且事情我也已经解决了。」
宣怀风就上了当,真的顺着他的话问:「哦?怎么解决了的?」
展露昭说:「说来惭愧,那位团长,正是鄙人的下属,叫张雄。昨天听了令弟回来说的事,我立即叫人去查了出来。他家里确实有一位厉害的原配太太,最近收了人家送的一个女孩子,从前的艺名就叫小飞燕。我一查清楚,就叫人把张雄带了来,痛骂一顿,赏了他一顿马鞭,革了他的团长职位。」
宣怀风没料到事情闹成这样,吃了一惊,皱眉道:「这样不好吧。本来是别人的家事,我们插手已经很说不过去了,只是出于同情,硬着头皮为之。怎么对人家动起马鞭来?又革了他的职位?这不是公私不分了吗?」
展露昭大刺刺一笑:「我还算惩治得轻的,要在别处,枪毙他也没话说。他这样的人,因为一时好色,收了人家女孩子在家里,等满足淫欲了,却不好好爱护,任由太太糟蹋。身为男子而不保护女子,身为强者又欺凌弱者。既不知廉耻,也不知责任,连当个男人的资格都没有,还配当团长?再说,自己家里的私事都管不好,又怎么管得住一个团?白浪费了我的兵。」
这几句话说得果断,倒显出一个军长的彪悍烈性来。
宣怀风听了,默默地想想,果然也有几分道理,对他印象便加了一分。
点点头,又问:「那现在小飞燕怎么办呢?」
展露昭说:「这个不用你担心,人今天早上我已经叫人接过来了,现在就住在我的宅子里。医生来帮她把过脉,说是受了惊吓气恼,休养一阵子就好。要什么补身子的东西,尽管给她吃就是了。」
宣怀风不由扫了展露昭两眼。
这位军长出手相助,做事雷厉风行,固然很不错。
但他无缘无故这样热心,宣怀风总觉得有些疑惑,沉思了一会,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展露昭年轻气盛,小飞燕又是年轻美貌的女孩子,这里面除了同情,说不定又另有一种感觉在里面,才让这位展军长更为热情。
只是不知道小飞燕是否愿意?
如果她愿意,可以呆在这位展军长身边,倒也不错。
宣怀风说:「展军长,你这样热心地帮助一个苦命的女孩子,我非常钦佩。不过,等她好了之后,你打算如何安置她呢?」
展露昭忙纠正道:「我都已经叫你怀风了,你还叫我展军长吗?这可是不平等条约。」
宣怀风脸微微一笑:「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展露昭说:「本来叫露昭也无妨,只是有些拗口。我读书时,私塾先生帮我起过一个别字,叫文龙。你叫我文龙好了。」
宣怀抿一听,忍不住沉了脸。
怕被人看出来,别过脸,假装喝水,拿起茶杯抵在嘴唇边。
牙齿默默咬着杯缘。
宣怀风也被展露昭这一手弄得很不好意思,他又岂是随便和陌生人亲亲密密叫起别字的个性?掩饰地笑了一笑,仍是问:「等小飞燕好了之后,究竟打算如何安置呢?」
展露昭对他仰慕已久,只想借着机会和他亲密起来,此刻当然不会强迫他什么,摆出一副民主的温和模样问:「怀风,依你看,该怎么处置才好呢?」
宣怀风对此是曾经认真考虑过的,便说:「我原本打算,要是能把她从那个团长处赎回来,先让她养好身子。等养好了,不然就给她一些钱,让她回家乡去和亲人团聚。只是,现在全国都兵荒马乱的,离散人多。不知道她还有没有亲人,就算有,又不知道她找不找得到。又或者,我代她求个情,央我的上司把她留在公馆里,给她一份帮佣的闲差。好歹让她有个吃住的地方,不至于流离失所,受人欺负。」
他提起上司,展露昭就知道是海关总长了。
上次宣怀抿和他吵嘴,言语中提及宣怀风或许已经和别的男人不干不净,此事要是真的,对象八成就是那个混账上司。
展露昭一想到宣怀风被别的男人碰过了,就算是假设吧,也恨得心里火直冒。
奶奶的!
要在前线,老子二话不说就带着精锐兵直捣黄龙,把那混球抓出来点天灯!
心里狠狠骂着脏话,嘴上却不得不收敛着点,使劲让自己说话声音更平和点,问:「你的上司,就是海关那位姓白的?」
宣怀风说:「是的。我们总长姓白。」
展露昭说:「对这位白总长,我也听过一些新闻。似乎是个厉害得过头的洋学份子,对商人们不太友善,就算是对属下,大概也不如何体贴。」
宣怀风在白雪岚面前,虽然常和白雪岚吵吵嘴,指出白雪岚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在如展露昭这样的外人面前,是绝对维护白雪岚的,当即正色道:「实情绝非如此。所谓对商人不友善,是因为他正努力改革一些海关里的弊病,损害了一些不老实的商人的利益,故此有人造谣中伤他。但正是这样,才显得他是真心为国效力的。至于对下属,他也一向体谅照顾。」
展露昭问:「这么说,他对你也非常体谅照顾了?」
宣怀风说:「那是当然。」
说完,忽然想起那人的体谅照顾,居然到了跑去枫山上为自己摘回甜甜的桑葚的地步,若是说出来,恐怕展露昭这位当军长的也会目瞪口呆。
当然,这种两人之间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对外人说的。
仅限两人彼此记忆而已。
宣怀风一边想,一边在唇角不经意地逸出一丝微笑。
这下意识的笑容,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看在展露昭这个有心人眼里,却如坐实了他和白雪岚的奸情一般,心肝仿佛被人猛地一拽给摘了,连坐在椅子上的身子都忍不住往上一挣。
宣怀风见他面色有异,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展露昭说:「没什么。」声音也有些粗了。
宣怀抿猜到是怎么回事,一半儿心里凉快,你总算知道心目中的圣人也不过如此了吧?他还不是和男人乱搞到一块去?
一半儿又觉得展露昭可怜,痴痴一份心肠,都被人踩泥地里了。
何况,这时候不出面帮忙,回头事情全砸了,展露昭一发火,自己也是要跟着受罪的。
「二哥,」宣怀抿开口叫了一声,等宣怀风把头转过来看着自己,慢条斯理地问:「你刚才说的两个打算,都还很实际。不过,为什么要说是原本的打算呢?难道现在,你又有了新的打算?」
宣怀风说:「不能说是新的打算,只能说,有一个新的想法。」
宣怀抿问:「什么新的想法?」
宣怀风说:「那女孩子已经遇过很多惨事,我所能给予的,也只能是一个朋友道义上的帮助,或帮她找一份事做,或给她找一个地方住。可是,心上的伤害又怎么安抚呢?说到底,她找到一个对她好,有担当,又有能力照顾她的男子,那才是最好的。」
宣怀抿问:「你说的有理。可是这样的男子,到哪里去找呢?」
宣怀风便微笑,说:「我怎么知道呢?不过她既然有逃出魔掌的幸运,那么,或许老天爷保佑她,也给她找到另一半的幸运。在中国的戏曲中,就有不少受了人恩惠的女子,以身相许的故事。何况,她确实是个不错的美貌女子,脾气也温顺,是不是?」
问的时候,转过头来,看展露昭有何表示。
展露昭完全地一愣。
他从没想过宣怀风会忽然转到这样的话题上来,好像被人在头顶狠狠敲了一棒子,一脑袋的疼肿气恼,只是不好朝宣怀风发作,苦苦忍得嘴角一阵抽搐。
宣怀抿的反应也是一愣,不等展露昭开口,首先就噗地一下笑出来,打趣地问:「原来还有这么一说。那么二哥,我们军长这次帮了你的忙,你是不是就该以身相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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