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隐瞒恩人,”她愧疚地说,“但我那时心魂紊乱、神志破碎,心中唯有复仇、杀戮的念头,压根没有看见对方的脸,只是他说什么,我觉得遂了心意,便跟着做什么。”
刘扶光“唔”了一声,若有所思,月娘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神位,递给刘扶光。
“但他昔日为我做下的神位,我是一直带在身上的,恩人看看,可有帮助?”
刘扶光眼前一亮,这好歹是个线索。
他收下神位,感谢道:“不错,这个也可以!”
走之前,月娘一眼看到不远处站得板直的黑白鬼差,她对酆都这些使者向来没有好脸色,见他们木愣愣地杵在那儿,心里冷嗤一声,并不替他们说一句话,只是对刘扶光和晏欢千恩万谢,拜了又拜,自带着她的九个女儿,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去红尘中服役了。
月娘离开不久,刘扶光转向金翠虚,正对她连连夸奖,一抬眼,忽地看见两个闭嘴当哑巴的黑白无常,不由惊讶地“咦”了一下。
“黑白无常?”
晏欢看都懒得看,只盯着刘扶光回答:“酆都来的。”
世界海里运转着三千小世界,鬼仙创立酆都,它却不仅仅是一座城市那么简单。酆都独占一界,像黑白无常这样的鬼差,便能利用幽冥,穿梭在各个世界当中。
见他们提到了自己,黑白无常硬着头皮过来,远远地行礼拜见:“两位大人,我们……”
“你们是来抓九子母的?”刘扶光打断令人尴尬的客套,“看来,你们这次要无功而返了。”
黑无常的脸孔泛着死亡的黑气,他的表情常年僵硬如棺材板,这时候却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低头道:“大人如何决断,我们不敢干涉。”
白无常从没见过他这样和蔼客气,心里愈发吃惊。
刘扶光问:“既然你们追捕九子母,想必也知道此地堕杀女胎、拐卖强娶的风气吧?对于这些人,鬼差又有何见教?”
黑无常嘴唇蠕动,低声道:“……大人明鉴!酆都只关押凶鬼戾魂,凡人的魂魄,死后自行散去天地轮回,并不与我们、我们相干……”
如果他还活着,这时候的冷汗,只怕要顺着脑门和后背哗哗乱淌,将他湿成一条河了。
刘扶光皱眉道:“我怎么不知,酆都何时多了这种规矩?”
他提出这个问题,不仅黑无常吓得腿肚子发软,表情活像死了爹,尚且一头雾水的白无常,都讷讷不言,面露为难之色。
“这个、这个……”黑无常绞尽脑汁,只想保住自己的命,“回禀大人,这个……”
晏欢目光阴鸷,刘扶光好像明白了什么,轻声道:“你直接回答,我保你们无事。”
黑无常低下头,盯着自己半透明的脚尖,尽量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回禀大人,自从六千年前玄日凌空,浊心天残的病症流毒诸世,以致魔修横行,妖鬼祸乱。厉鬼出没害人的事件,比吃饭喝水还要常见。酆都无力看顾凡人的魂魄,只得一力缉拿、缉拿凶恶为祸的鬼灵……”
纵然他已经隐去了“鬼龙”二字,晏欢的神情,还是骇得他三魂出窍、七魄溃逃,嘴唇嗫嚅之间,慢慢的没声儿了。
刘扶光沉下了脸,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去,终究什么都没说。
晏欢做小伏低地道:“没事,让我跟他们讲。”
他走向两名鬼差,望见他来,白无常还好,要是没有哭丧棒支撑,黑无常早已跪倒在地,匍匐发抖了。
“好好站着,”晏欢说,“他既然发话,我就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何必做出这副死人样子?”
不等鬼差回话,他忽然一笑,怨毒道:“哦,我忘了,你们早已是死人,自然不会再怕死了。”
黑无常几乎吓得嚎啕大哭,白无常的脸上涂着腮红,现在,那两块血红,也快跟墙皮一样惨白了。
“在凡人的传说里,无论是何原因,将婴儿溺死、抛弃的人,死后都得下石压地狱,被巨石从上方砸成肉酱,永远重复这一过程。而拐卖的、奸淫的、强娶的,死后则要下到油锅地狱,皮开肉绽,响如鞭炮。”晏欢面无表情地说,“不过我也知道,酆都虽有石压地狱、油锅地狱,针对的却不是凡人,很好,你们给我听清楚。”
他漠然道:“以前不管凡人,从今往后,你们就得管了。方圆千里内,我要看到该罚的人挨罚,你们听懂了吗?”
白无常两股战战,几欲瘫倒:“可是、可是那些人的阳寿还未尽……”
“阳寿未尽,你不会拘生魂么?”晏欢奇怪地问,“是不是还要我教你啊?”
拘生魂,说得好听叫拘生魂,说难听点,那不就是杀人吗!两名鬼差快昏过去了,黑无常发抖道:“大、大人,求大人法外开恩……如此一来,方圆千里只怕留不下几个活人了啊大人!一两千数,我们还可应付点卯,可这一两万、一二十万,纵是杀人魔王再世,又如何做得下手!”
晏欢笑了。
“要是嫌累,你们大可以多喊几个酆都的人过来,帮你们一块拘。”他凑近了,叹息道,“否则要我来做,这事就不是石压、油锅那么简单了,到时候,只怕那些人求着下地狱都求不及。想想看,其实你们是在帮这些人,是在积德啊。”
黑无常突然明白了,这魔王,这极恶的大神,实际上是在发泄自己的怒气。他恨他们,竟敢当着至善的面揭穿他的画皮,所以,他一定要把这股恨意和杀意,发泄在无辜……并不无辜的人身上。
他咬牙道:“既如此,求大人宽限些时日。卑下……一定将大人的要求传达给酆都。”
晏欢冷漠道:“好好干,别让我失望。酆都的鬼仙一定清楚,惹我失望,他们会变得怎么样。”
说罢,他本该转身,回到刘扶光身边,但晏欢停在原地,无法积攒迈步的勇气。
一时之间,他不敢回头,去看刘扶光望向自己的眼神。
第213章 问此间(四十一)
懦弱是恶,逃避也是恶。
但晏欢还有什么懦弱、逃避的余地?他转过身,准备迎接刘扶光的责难和失望。
出乎他的意料。
刘扶光已经不再看他了,他正与金翠虚说着话,修长如玉的手掌轻轻按在对方肩头,脸上带着鼓励的微笑。
一瞬之间,晏欢的情绪从惧怕,燃烧为暴烈嫉恨。
他什么都能忍受,刘扶光给他的一切恨、一切痛、一切苦……一切火烧冰刀般的眼泪,他全如饥似渴地啜饮了,独独有一样,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忍受。
刘扶光的忽视,再加上将本应属于他的注意力,慷慨地分予他人!
……偏偏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狰狞的嘴脸,和颜悦色地走到跟前。
“……你有此志向,很好啊,”刘扶光望着金翠虚,只有晏欢才能看出,他此刻的笑容实则暗含忧虑,“只是如此弘愿,却实在难以做到……”
金翠虚咧嘴一笑,颇具元气地一握拳头:“事在人为!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去,总会看到成果的吧?像月娘那样的女子,俗世里不知还有多少,她们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呀!我又有余力,又有时间,我这样的修道者不为她们出头,还有谁肯帮她们呢?”
刘扶光点了点头,把松纹剑还给她,温柔道:“你是个好孩子。”
金翠虚脸红了,挠着头嘿嘿一笑:“出来这么长时间,我也该回去给师门复命了!扶光哥哥,晏、晏大哥,多谢你们帮忙解决九子母娘娘的难题!”
她凑近了,小声说:“我晓得,你们一定不是普通修士,对不对?我不会把你们的事告诉师门的,他们有的人……”
她的神情黯淡了一瞬,复又笑起来:“他们有的人很不像话,肯定要来叨扰你们,那我不就恩将仇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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