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天渊说。
“确实荒谬,”顾星桥说,“但这就是我所处的时代。每个人都在同一个仓鼠轮子上狂奔,因为不知道停下来会不会被其它人碾死,所以大家都拼了命地跑,没人愿意停下来。”
“形容得很精准,也很可爱。”天渊说,“第一个实战训练场即将生成,你将操纵……嗯,‘弯刀’级轻型护航舰,来突破一颗港口行星的封锁线,是否确认进入模拟战场?”
顾星桥深深呼吸,试图掩盖自己的跃跃欲试,他说:“确定。”
刹那间,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向后坠入了深沉的海洋,继而眼前的景物,都在视网膜内一点一滴地聚焦清晰。
宽广简洁的训练场不见了,在他面前,远方的城市燃烧,地平线亦爆发出熊熊的火光。
交火声、爆炸声、建筑坍塌声不绝于耳,天空交织着硫磺黑云和密密实实的火力网,军用级泰坦就在燃烧的城镇间大步跨进,这种巨型的机器人,便如行走的战争要塞,以屠杀的方式,攻击着天空的敌方军队。
大致扫了一眼战场,明白了自己正处于溃逃一方的阵营。眼见身边的士兵已经死伤无数,顾星桥低头一看,先果断撕掉了身上指挥官的标识。
无论这场模拟战役是什么背景,他所有实战的目的,都为了锻炼自己孤军作战的能力。等到朝西塞尔复仇的那天,没人会帮他,他也不打算拖累任何人。
抛下开场自带的将士,顾星桥抄起腰间的武器,握在手上一看,发现是当时天渊教他使用的热射线枪。
……这算不算是官方走后门?有了这个大杀器,他还逃出什么封锁啊,直接斩首指挥官,再用最快速度接手战场,这不是更好么?
腹诽归腹诽,顾星桥倒是没有耽搁速度,战场上的重火力点,向来是最惹人注目的,它既是人命的收割机,也是敌方首先要端掉的活靶子。他深知这一点,因此,顾星桥没有急着使用热射线,而是闪着密密麻麻的枪弹,先疾冲向停放弯刀战舰的星港。
这一刻,他聚精会神,酒神民的精神领域瞬间释放。
被西塞尔强行抽取了快一年的精神力,他能够笼罩的范围和强度都远不如过去,然而还是能为他带来一点微末的收益。在他眼前,如烟花般炸开绽放的流弹,皆被迫减缓了速度。
五感一瞬增强到极致,第一枚流弹擦着他的左臂飞过,带来的痛感亦是无比真实的,炽热如火烤,令半边身体都不自觉地麻了片刻。
但不管多么剧烈的疼痛,只要习惯了,身体就会将它视作可克服的障碍。顾星桥的脚步不停,拾起一根炸断的钢筋,高高地一跃而下。身躯腾空的那一刻,他迅猛地调转枪口,朝着远方的狙击塔楼开出了第一枪。
没空思考,也没空犹豫,顾星桥来不及去看这一枪的结果,他的身体被后坐力重重一推,后背已经撞到了楼与楼之间的吊索。他及时抬手,敏捷地横插钢筋,将其作为下降器,飞速滑落下去。
——与此同时,浑如投掷出了一根属于神的长矛,热射线剧烈爆响,轰然贯穿了一直以火力网压制当前区域的塔楼!
从起跳,到抬手转枪,再到瞄准、射击、被后坐力推向吊索,最后到成功挂住,一路下滑……所有的操作,几乎都发生在眨眼间,同步进行。
以人眼无法看清的速度,顾星桥完成了这个不可能的任务,用行云流水来形容他的老辣和沉稳,都显得太过轻浮。
……完美。
他真是完美、完美、完美的。
旁观着模拟仓的演算数据,天渊的目光已经不能叫惊叹了,他的瞳仁就像两枚深深的孔洞,凝视顾星桥的眼神,渴望到令人毛骨悚然。
他真想把这一幕传给所有活着的生灵欣赏,命令他们齐齐地、大声地赞叹,他的人类是多么不可思议的造物,浑然天成的奇迹。谁对此提出反对意见,他便让对方化成无关紧要的飞灰。
可是另一方面,他的理智提出了全然不同的,冷漠的看法。
为什么要让无知的庸众,来知晓顾星桥的卓越与光彩?是帝国先放弃了他,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宝藏了。谁敢觊觎,我就要他他失去一切;谁敢伸手,我就要他除了那只手以外,什么都不剩下。
置身于模拟战场,顾星桥还不知道天渊心中是如何波涛汹涌。
在轰掉了塔楼之后,他为自己赢得了不少喘息的时机,在奔向星港的过程中,他放倒了一个敌方的士兵,扒掉了对方的外套,伪装成自己的。
就这样,混战中,他一路摸进了星港,选中一艘弯刀星舰,快速用精神力激活,纵然身上小伤不断,被击中的手臂和小腿都火辣辣地发疼,可他还是感到了久违的激动。
与他共同作战过的军团长,就曾经对西塞尔忧心忡忡地谏言,他认为顾星桥实际上很可怕,因为这个酒神民是那种罕有的,在战场上能找到归属感的人。
驾驶着弯刀,顾星桥拔高而起,直冲天空,对着泰坦级机器人就俯冲了过去。只要突破了这只庞然巨兽,那么,他冲破封锁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他探出精神触须,控制着战舰的核心处理器,自己则打开前方的遮蔽力场,使用热射线枪,对准了泰坦的视镜。
这是它们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
泰坦检测到了即将到来的威胁,它高高地抬起手臂,试图以如龙一般的合金肢体,将这个胆大包天的蚊蚋拍成齑粉。
冲突一触即发,留给顾星桥的,只剩下一个狭小的,仅容战舰侧身通过的刁钻通道。
热射线再度飙射而出!顾星桥紧急拔高机身,就在他即将用战舰,还有高超的驾驭技巧,去度量穿梭那个通道的可能性时,他忽然意识到,泰坦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直了一下。
但仅仅是一下,也足以将他的胜利概率提升到最大限度了。顾星桥的眉心一跳,弯刀化作犀利的流光,猝然穿越了泰坦的封锁线,朝着自由的天空飞翔而去——
——“什么鬼?!”顾星桥猛然坐起来,他扯掉脖子上的触须贴片,震惊地看着天渊。
“你放水?”
天渊眨眨眼睛,他躲避着顾星桥的视线,低声道:“运算出现了一点故障,导致你成功穿越的可能性降低至不足2%,模拟仓内的伤害,也会按比例投射在你身上……”
“你放水。”顾星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看不起我的实力吗?”
“你很完美!”天渊急急忙忙地解释,“只是我……”
“就算受伤了又能怎么样?比这更重的伤,我又不是没有受过!”顾星桥厉声道,“我不是温室里的花,不是需要呵护备至的小婴儿!”
“……只是我真的不能接受你在战场上受到损害。”对着他,天渊喃喃道,“抱歉,是我分神了。”
第120章 乌托邦(十六)
“但这不是战场。”顾星桥一字一句地说,“你到底在想什么,你……”
他的呼吸加重了,天渊的做法,令他难以忍受,且无法避免地想起了监牢中度过的数月时光——他在漆黑的室内苦苦煎熬,被强行抽取的精神力,使他熬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拉长到了极限,就像陷在粘稠的沼泽里,沉没是迟钝的,沉没同样是永无止境的。
不分日月的酷刑中,西塞尔的劝导,从四面八方翻涌过来,附骨之疽一样纠缠着他。他劝顾星桥,说你不要再挣扎了,放弃思考,放弃无所谓的叛逆,就像以前那样追随我,追随我的王座,这不是很好吗?
只要你选择这条忠诚的、柔顺的道路,你就不会再受半点伤害了,我向你保证……
你就不会再受半点伤害了……
顾星桥的心跳一下快得失衡,激烈失序地撞击着胸膛,撞得他喉咙发梗,浑身都不由得震颤起来。天渊立刻监测到了这一变化,他想冲到顾星桥身边,然而青年只是捂着胸口,仓皇地抬起一只手臂,阻止他靠近自己。
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认错服输,惩罚就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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