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门里热热闹闹,范浔正举着杯子同人敬酒,觥筹交错里,互相道着吉祥话。
熊熊无柬无帖,府门小厮瞧见他那砍刀,想拦又不敢拦,紧张问道:“可是刘府的客人?”
熊熊没说话,眯了眯眼,大掌一起,“咣”的一声巨响,将小厮一把拍上了墙。
他冷眼扫着满院,正瞧见高堂满座的主桌,二话不说,起步上前,举起刀便砍了过去。
又快又猛,如刮过一阵暴烈狂风。
只听见“砰”的巨响,刀刃劈在桌面,将厚重的红木圆桌砸的四分五裂,断开的木头往天上飞,盘子、碟子猛然抛高又砸向地面。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不断,场面顿时乱作一团,人群作鸟兽散,哭叫声此起彼伏。
“啊啊啊救命啊!有歹人!”
“天爷啊!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快来人!快去报官。”
熊熊提着刀,满场搜寻范浔,终于在雕花木椅边找到了人——范浔双手抱头,吓得魂不附体,熊熊高大的身影小山一般罩过来,他后背一紧,“啪”的一下双膝跪地,咣咣咣的猛磕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他浑身筛糠一样的抖:“我就是一个穷书生,身无分文啊!我与好汉无冤无仇,好汉饶了我吧!”
见人一直不走,范浔忽然喊起:“我是入赘的!刘家有钱、刘家有钱,他家是做古董生意的,那个、那个穿蓝衫子的是他家大郎,你朝他要,不要找我啊啊啊!”
“砰”的暴响,雕花木椅被一把劈了个粉碎,木屑溅了一脸,范浔来不及管,见没了倚靠,慌慌张张的往桌子底钻。只见他爬过的地方一溜水渍,竟是吓尿了。
熊熊杀红了眼,将宴席彻底闹了个天翻地覆,整个场子,再没一处好地方。打他知道范浔如此嚣张的退亲,便想了千百种治人的法子,都不解气,只有砸了这席面才能让他爽利。
熊熊砸够了,瞧着满院狼藉,轻轻扭了扭颈子,趁官府兵卒还没赶到,提着砍刀出了门。
这时辰,天已透黑,家家户户门前都亮起了灯笼,照的路面明明暗暗。
熊熊孤身一人走在石板路上,待隐进重重黑暗里,他扔下砍刀,快速消失无踪了。
事情发展的太快,狂风暴雨似的冲击而来,郑芷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他伸手揉了几遍眼睛,待瞧清刘府里头糟乱的场面,才认清刚刚发生的、原来都是真的。
他抚住心口,正不知所措,耳边忽然响起车轮响,他下意识回过头,就见他阿爹沉着脸,朝他走了过来。
郑芷心里一惊,拔腿就要跑,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郑宏逮住了。
“阿、阿爹……”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和你娘!”
“我、我就来看看,没作乱。”
郑宏管不起那些个事儿,只拽着郑芷的手臂给他塞进牛车里。
郑芷这回好听话,乖乖巧巧的缩在车斗,动也不动。
车轮压过石板路、土路,嘎吱嘎吱的往上河村的方向行去。
郑芷自车斗里出来,小心翼翼的坐到郑宏边上,轻轻的叫了句:“阿爹。”
郑宏还恼着,一句话不想说,只闷着头自顾自的驾车。
郑芷委屈,他凑过去,抱住郑宏的手臂,小脑瓜蹭了蹭:“阿爹,我错了。”
郑宏一瞬间便鼻子酸,他咽了好几口唾沫才稳住,喉咙发堵,哽咽着“嗯”了一声。
郑芷见人理他了,忙解释起来:“阿爹,我来只是想瞧瞧、瞧瞧范浔的昏礼啥样,没想做啥。”
郑宏目光沉沉的瞧着漆黑的路面,状若无意的轻声道:“瞧出啥来了?”
郑芷脑子里糟糟乱,全是熊熊挥刀劈桌的身影,他不知道说啥,好半晌后才道:“好喜庆。”
闻言,郑宏叹了口气,抽出手臂将娃儿搂住,手一下下的拍着他的背:“爹娘定给你找门好亲事,到时候,比这还喜庆。”
郑芷顺势枕到阿爹的腿上,偏头瞧天上的星子,他伸出手指:“阿爹,那是北斗星对不对,小时候您告诉我的。”
郑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就见着一把勺,悬在天幕上。
瞧了不一会儿,郑芷的声音忽然可轻可轻的传了过来,在蚊虫乱飞的夜里,毛茸茸的弹在耳膜:“阿爹,您和阿娘……会不会后悔只生了我一个啊?”
郑宏皱紧眉头:“咋这么问?”
郑芷缩着背:“我啥也不会,也没别家哥儿聪明伶俐,现下又丢您俩的脸。”
“胡想!”郑宏自怀里掏出个布包,塞郑芷手里。
是一包糖,夏日天热,又揣怀里,糖块子有点化了。
郑芷没来由的想哭,他爹这恼他,可还不忘给他买糖吃,他拿起一块含嘴里,又伸手喂阿爹。
郑宏本不想吃,最后还是张了嘴。
他含着糖,看着远天、想着从前,声音轻轻缓缓的像夏日温柔的风:“你啊好折腾,你娘生你的时候,差点难产。我俩本以为是个小子,没想到是个哥儿,是个哥儿也欢喜。”
“你一点点长,从个手拎小筺子到眼下这么大,我俩一点不后悔只生你一个娃儿。你乖巧、贴心,有你就够了,就是一个家。”
山路不平,牛车晃晃悠悠,郑芷含着糖,忽然就释怀了。
有阿爹、阿娘、白梧哥……他顶幸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熊熊:懒得讲,就是干。
第62章
员外刘家的宴席被闹得一片狼藉, 当时在场的富商大贾及其家眷,吓哭的吓哭、吓病的吓病,更有年迈老者,回家后昏迷了数日不醒。
事情大、在场的人多, 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刘家一个古董商, 全倚仗着镇上富户照顾生意, 如今倒好, 将人得罪个干净, 富户们一瞧见刘家人,躲的躲、逃的逃,唯恐避之不及。
事情虽已过去几日了, 可一想到当日的情形, 仍叫人心惊胆战。
刘家气愤难当, 连夜报了官,托人使银子,恨不能掘地三尺给人挖出来。
可当日夜黑,歹人蒙了面, 没人瞧得出。而县衙门的兵卒人力不充裕,不可能十二时辰围着刘家转,况且席面上也没人受伤, 兵卒们提着长/枪、绕城搜寻了三日, 寻到那把大砍刀后,便就此作罢了。
刘家门外乱, 门里头更乱。
敞阔明亮的厅堂里, 坐着刘、范两家人, 就连范浔久病的老母都拖着病重的身体过来了。本来也没啥深厚交情的两家, 一出了事儿, 只顾着相互埋怨。
刘家大郎因为成亲那日范浔的当众“出卖”,一直心怀怨愤,发展到眼下,已经燃烧成恨意了。他坐在雕花椅子里:“我刘家做生意,从来和气生财,哪有这么大能耐惹上这种人,依我看,不定就是范秀才的祸。”
范浔简直要跳起来:“我的祸,我的什么祸?我一介读书人,打交道的都是做学问的儒生,这种喊打喊杀的事儿竟要栽在我头上?!”
范浔以前虽没见过熊熊,可他那架势,和他认识的一人实在太像了……没错,林家双儿那个相公,可他又清楚,那人不是他。
范浔心里起疑,可眼下这时候,他是如何不能承认这事儿与他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就算是他带过来的脏水,他也得可着劲儿的泼出去。
一听他这话,范母一声呜咽,提着袖边擦了把泪。她因常年卧床,行为稍有迟缓,说起话来慢慢悠悠,她瞧去主座上的刘员外,轻声道:“亲家公,您容我说几句话。”
婚事被这么一闹,刘员外咋瞅范浔咋不满意,连带着这声“亲家公”都觉得不入耳。他们商贾人家,多少沾些迷/信,他打心底头觉得这范秀才与他家犯冲。
见刘员外一直没说话,范母开了口:“那歹人进门,蒙个面、话也不讲,我儿穿一身红,一眼就瞅着了。这事儿若真因我儿而起,他做啥不砰砰两拳砸过来?可见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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