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芷正埋头吃糖藕,这糖藕粉艳艳的红,藕孔里头夹着甜糯米,上头撒着晾晒干的黄色小槐花,咬一口,满嘴的甜。
郑芷吃的起劲儿,听见冯秋花说到他,也不羞涩,鼓着小脸道:“我和范浔自小的交情,肯定也好。”
冯秋花笑着摇头:“我家芷哥儿啊,只要有口好吃的,啥都不羞。”
一桌子人都跟着乐呵的笑,只有熊熊在边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熊熊想自己真是一头可怜熊,好不容易喜欢个人,人家还是有婚约的,他抑郁的闷头喝酒,一杯又一杯,喝到后头脸到脖子全都红起来。
渊啸瞧出不对劲儿,伸手将他的酒碗挪开。
熊熊已经有些醉了,迷蒙着眼睛看他,一脸的愁苦,口中含糊不清的“嗷呜呜呜”,都不说人话了。
渊啸生怕他喝到一半再变作熊,忙凑到林白梧耳边,小声道:“熊熊醉了,我先送他回去,你照顾好爹。”
林白梧也没想到熊熊竟喝得这么厉害,他轻声问:“要不我煮些醒酒汤呀,他这样回哪儿睡?”
熊熊酒品还算好,喝多了,也只是闷头嘟囔,不多闹人,渊啸道:“没事儿,不多远,我去送他。”
说着,渊啸半抱半抗的给熊熊架了出去,熊熊实在太重了,渊啸这样一个高壮汉子,拖他都顶不容易。
才出林家大门口,熊熊忽然“呜呜咽咽”了起来,渊啸吓了一跳,他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样。
就算刚相识那会儿,两人谁也不服谁,为了争个高下大打出手,熊熊被他咬掉半片毛,也是吭也不吭,这会儿竟呜咽了起来,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渊啸惊恐的瞧他的脸,既嫌弃又惊诧的伸手揩了揩他眼角,立马变了脸色:“嗷呜呜!”究竟是咋了!谁欺负你了!我弄死他!
熊熊伸着粗壮的手臂抱住渊啸的颈子,委委屈屈的嚎:“嗷呜呜。”郑芷,呜呜呜郑芷。
渊啸一听,伸手拍他后脑勺:“嗷呜呜嗷呜。”人家那矮个个子,欺负你就欺负呗,至于这么嚎?
“呜呜呜……”稀罕郑芷。
渊啸怔愣了、沉默了、无言以对了。
他瞧着熊熊这一身不同寻常的打扮,终于明白过来,原是看上郑家小哥儿,穿给人家看的。
可那郑家小哥儿有相好啊。
渊啸叹口气,认命的背着熊熊走了好一段路,待进了林子,才气喘吁吁的将他扶到树根下坐稳,陪着一起瞧月亮。
月亮圆圆一轮挂在天上,像块儿才切好的大莲藕。
熊熊想起忘记吃的糖藕了,闷闷道:“还没吃糖藕。”
渊啸气的锤他:“回头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淋上我带的蜂蜜。”
“知道了,蠢熊。”
“呜呜呜……”
*
经过一月余,林家的宅院紧赶慢赶,终于扩建完工。
以前的老屋子没多大变化,只将堂屋打通了,又挨着多建了两间新房。
新房是青砖砌造的,一块垒作一块,规整又气派。
上河村建房子,多是用的黄泥,黄泥作墙不牢固,受不住雨水冲刷,三四十年便不成了,但胜在便宜;青砖价贵,不是谁人都用得起的,林家算是头一户。
因着打井一事儿,林家在村子里很是张扬,这回搬新房,便没做排场。
林大川本想着一家三口吃吃饭便算,渊啸却主动提出来,想做东请客、叫上熊熊和郑家一块儿吃顿饭。
他从来不好热闹,既提了,林白梧高兴着应下,他乐得看他多结交朋友。
搬屋是喜事儿,林大川特地翻看黄历,择了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到那日,院子里鞭炮“噼里啪啦”的响,郑家婶子、郑芷和熊熊都上了门,带了乔迁的贺礼。
婶子实在,是她新贴的肉饼子,油亮亮的放在铺了油纸的小篮筺里,用布帘盖着,满满一篮;
郑芷手笨,倒也不会做啥,就赶了市集,买了两捆子好看的丝线;
倒是熊熊,怕林家的药材不够用,又叫林子里伙伴们采了不少,足足一背筺。
林白梧很是高兴,边道谢边笑着一一收下了。
经过上回那一面,熊熊已经好久没往村子口跑了,他没想着能碰上郑芷,也没咋拾掇,就穿的粗布单衣、灰布鞋,一见了人,没来由的紧张,恨不能赶紧回去换件好看的。
郑芷倒是大方,他一早听说熊熊会来,特地带了回礼。
一见着人,就将手里油纸包递了过去:“给你的。”
熊熊愣住,挠了挠脸,傻问道:“给我的?”
“你接着呀。”
纸包用麻绳子捆起,在顶头留了个拎绳,郑芷见他不接,又往前递了递。
熊熊脸刷的红了个透,伸手将纸包拎住了。他手大指粗,本来挺大个儿纸包,一到他手里就显得小。
他轻声问:“这啥呀?”
“听白梧哥说你爱吃甜,我和阿娘做的桃酥饼,撒了甜白糖。”他嘿嘿嘿的笑,“哎呀我手艺差,只和了面,你可别嫌弃。”
熊熊一听是他亲手做的,憨道:“不嫌弃!我爱吃!”
“你都没尝着呢,就爱吃。”
“啥我都爱吃。”
郑芷瞅着熊熊那憨样儿,捂嘴笑起来,和他一道进了门子。
郑芷瞧着新房,小鸟儿似的前后院子来回跑,边跑边夸:“白梧哥,你家好漂亮啊!可真气派!”
冯婶子看得摇摇头,挽起袖子,和熊熊、渊啸一起搬家具。
林白梧本也想帮忙,却被郑芷缠住了,郑芷挽着他手,自怀里掏出把糖,放到他手心:“我阿爹镇子上买的,快尝尝,好甜。”
林白梧剥了一颗放嘴里,花生味儿的,好吃呢。
两小哥儿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可高兴,只一件事儿,林白梧顶发愁的。
新婚那夜,渊啸将新打的红床撞塌了,林白梧面皮儿薄,一直没和人说,坏床就放在屋子角落,还断着“脊梁骨”。
天气暖和,林大川拄着拐杖站在院子里,瞧大伙儿帮着一件儿、一件儿的往新房里搬家具,瞧了许久,也没见着那张大红床,他走到堂屋、站到房门口。
彼时渊啸不在,只有熊熊一人在搬椅子,他一手一个往外拎,一抬头就瞧见林大川了。
林大川疑惑道:“这搬家不都是可着大件儿的来么,咋没瞧见搬床呢?”
熊熊放下椅子,指着角落里那半残的大木床:“林家阿伯,这床是坏的啊。”
“坏的?”林大川忙走过去,这一瞧,可不嘛!他皱紧眉,“咋坏成这样了?我问问去!”
林白梧害羞,这事儿还是渊啸解释给林大川听的,他脸皮厚,没觉得有啥。
起初林大川听他说,村子里人乱传他打林白梧,还摆手替他讲话:“他们胡说八道!”
到后来,听明白那床是咋坏的,恨不能举起拐杖打人,他瞪着渊啸:“你待我娃儿好些!那大个个子,谁能受的了啊!我说他那几天干啥门子都不出!”
渊啸站在角落里,无措的挠了挠脸。
“那红床……待我好些了,我来修吧。”林大川来气,举着拐杖啪啪直跺地,转身出门去了。
站在边上看热闹的熊熊瞧着渊啸,“啧啧啧”的摇头:“禽兽!”
郑芷和他同仇敌忾:“就是就是,禽兽!”
熊熊偏过头,正对上郑芷好看的眸子,亮闪闪的,像是日光晒着的蜂蜜水,甜呢。
*
夜幕低垂,天上挂了星子,终于送走了人,渊啸拉着林白梧回了屋子。
新屋比以前的大出一倍不止,摆了阿爹打的家具,显得可气派,尤其那大炕,终于能让渊啸伸直腿了。
两人洗漱好,林白梧才爬上炕,渊啸便果着上身,甩下鞋,自后头将人抱住了,他蹭着他背,声音低哑:“我想睡觉。”
渊啸说的睡觉,从来不是单纯的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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