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堂虽生着火,可窗子透风,不多暖和。
林白梧打了个寒噤,费力端起锅子,在炉子上又坐了锅水。
他干净惯了,奔波了这一路,自然想洗洗干净。可屋子就那一间,他总不好在阿爹面前宽衣解带,便只得在这灶堂里将就。
水烧开了,林白梧兑了半盆,将棉袍子脱下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挂起来。
屋子本就冷,衣服一脱牙齿都跟着打颤,林白梧卷起袖子洗了脸,正要脱鞋袜,就见大猫儿蹭了过来。
林白梧冷的吸了吸鼻子:“咋了?”
渊啸眼瞳缩的紧紧,毛爪爪轻轻拍在林白梧的上臂:“嗷!”伤了!
林白梧随着它的动作看去,就见自己手臂上青一道红一道的全是伤,肿起老高。
他这一路早感觉身上疼得紧,本以为是缩在车斗里久了、身子僵了,就没多在意,这下看来,竟是伤了。
他忖了会儿,便想到了缘由:“该是在王家吧。”那会儿他为了护猫儿,挡了群妇好些打,当时不觉得疼,这会儿竟肿得厉害。
渊啸一听是在王家,当下便呜咽起来,小雌是为它受的伤。它心里难受,躲的远远的,垂着头卷着尾巴,不敢看人。
林白梧看着窝在角落的大猫儿,蓦地浅笑出声:“咋了?觉得对不住我呐?”
大猫儿缩起的脊背轻轻颤抖了下,小小声地回应:“嗷……”
“没事儿啊,这伤不重,几天就能好。”
林白梧起身,走到猫儿背后蹲下,朝着团起的白球轻轻戳了戳。
渊啸被戳了屁股,这要放在平时,它定会气鼓鼓的凶人,可现下它理亏,它气势塌了,缩着脑瓜动也不动。
林白梧瞧着那哭哭唧唧的毛团子,两手掐在它腋下,自后将它抱到腿上。
林白梧低头亲在猫儿的脑门儿,露出个温软的笑:“你是我的猫儿,我护着你是应当的。”
小雌哄虎的声音缓缓传进耳里,渊啸终于自胸前抬起头来,正对上小雌温柔的眼……水汪汪的简直要溺毙虎了,它顿觉腹下一片火热热的烫,赶紧卷起尾巴挡住了。
林白梧瞧它慌里慌张的样子心里好笑,揉揉它毛乎乎的头:“也给你洗洗。”
“唔?”没等渊啸反应过来,小雌已经一手抱着它,一手给它擦脸擦脚了。
“爪爪。”温柔的声音清风似的拂在耳边,渊啸听话的伸出肥厚的毛爪爪,又微微张开让他给自己洗干净。
“好乖,我们猫儿好乖啊。”林白梧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将洗白白的猫儿放到上面。
一边将地面收拾了,一边对猫儿说:“别去地上跑了,一会儿抱你回去。”
渊啸低下头,看着自己粉粉的、干干净净的爪垫,生怕弄得脏了,将粗壮的毛尾巴垫在了下面。
林白梧收拾好地,一抬头就看见猫儿年画娃娃似的乖巧的端坐着,忍不住亲在大猫儿脑瓜顶,抱起它:“回去睡觉了。”
“唔!”
夜色深浓,林白梧吹熄了油灯,和衣而眠。
木匠铺子能烧火的屋子就这一间,林白梧只得和林大川挤一张炕。
两人都拘束,倒是猫儿大爷似的躺在林白梧胸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白梧翻个身,将猫儿放炕边,可没过一会儿它就又蹭到他胸口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多重,沉呢。”也不知怎的了,猫儿这几日长势凶猛,竟比刚捡回来时胖了整两圈。
林白梧想着幼崽长得都快,况且他也乐意见它壮实一点。可猫儿是一点不觉得自己重,还当自己小呢,没事就往他身上窝。
听到林白梧的抱怨,大猫儿动了动毛耳朵,伸着脑瓜在他颈间呼噜噜呜咽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自他胸上下去。
可猫儿粘人,在炕上巡视了一整圈,还是窝回了林白梧的脑瓜顶,它肚皮抵着他的头,呼吸时绵软的起伏,云朵似的软。
屋里不点灯,漆漆黑一片。
林大川睡不着,他心疼娃儿,觉得他跟着自己受苦,又担心这小奶虎没轻重,伤了他家娃儿。
林白梧没听见绵长的呼吸声,知道他爹没睡,他侧过身来:“疼的睡不下吗?”
“爹不疼。”许久的沉默后,林大川沉声道:“委屈你了。”
“委屈啥?”
林大川没回话,只发出一声极沉重的叹息。
林白梧手臂枕着头,脑顶的猫儿见他一动,跃他胸前往他怀里钻,林白梧被它撞的仰起头:“哎呦抱着抱着。”
他将猫儿抱怀里,看去炕边如山脉起伏的沉默黑影:“阿爹你咋老乱想呢,我从没觉得委屈。”
也不知道咋了,林大川自伤了腿后,脑子总乱糟糟的止不住的瞎想。
他没本事,家底薄,而今又废了条腿,要拖累死娃儿了。
他心里压了石头似的难受,忽然觉得手臂一紧,竟是林白梧抱了过来。
他像小时候那样枕着他手臂,轻轻道:“有爹在我就有家,等过完年、山雪化些,咱回家吧。”
这一刻,林大川再不惦记那碎银子了,他只觉得眼眶发酸、喉咙口发紧,哑声应:“好,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林白梧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总之醒的时候,日头已经晒了三竿。
他迷蒙的睁开眼,正见阿爹轻轻抽开了搭在他额上的手。
“阿爹。”林白梧白着脸,嗓子哑的不成样子,像风里破锣一样难听。
林大川将药端过来,眼里满是心疼:“你夜里起了烧,才凉下去。”
林白梧身子不好,赶了这么久的路,既着了寒,又因周云山起了心结,病来的突然。
夜里他冷的直哆嗦,林大川将被子全盖他身上都不管用,还是大猫儿钻进他怀里,给他暖着,他才缓过来。
林白梧撑着手爬起来,这一动就觉得浑身酸疼,冷汗顺着脊梁骨扑簌簌的往下滚。
他接了药碗,抬头看向林大川:“爹熬的吗?”
“托隔壁药铺伙计熬的,趁热了喝。”
药汤浓稠,三碗水熬作一碗药,棕黑棕黑的,瞧着都苦。
林白梧自小不爱喝药,他眉头皱的死紧,壮士断腕似的仰头一口闷,喝完还呜呜呜埋头哭。
猫儿担忧的趴他边上,伸着毛爪爪一下下的拍他背:“嗷呜!”不哭不哭。
见小雌一直埋头不起,渊啸急的跳下炕去,又嫌弃又烦躁的将周云山送来的布兜子叼起来,两步跃回炕上塞到林大川怀里。
丑雄的味道令渊啸倍感不适,可看小雌趴被里难受,它还是强忍下了,只是它不愿意小雌碰那兜子,因此退而求其次的塞给了林大川。
起初林大川没明白,半天才搞懂原是要他将里头吃食拿给林白梧。
他剥了个桔子递去,林白梧看也不看的塞进嘴里,酸的他直皱眉。
猫儿瞧他眉心缩成一团,伸着毛爪爪想给他抚平。
林白梧抓住它的胖爪子,捏了捏粉肉垫,顺手将猫儿抱进了怀里。
农家人不娇气,林白梧也病惯了,烧退下去便想着出门。
一来想去隔壁药铺问问阿爹的腿伤究竟啥情况,二来老刘面馆的碗他还没还。
林大川将人按下了:“碗不急着送,等你好些了再说。”
林白梧只好听话的躺在炕上挺尸。
林大川腿虽瘸了,可闲不住。
林白梧叫他好生养着,他口里应下了却还是去工作间忙活,想着将没完工的活计做做完,能赚点是点。
工作间里冷,取暖的物件就一个小炉子。可离得稍微远一些,就感觉不到一丝的热气。
林白梧穿了棉袍子下地,去灶堂烧了锅热水洗脸,又灌了个汤婆子想拿去给阿爹暖手。
冬日午后的日光是顶稀罕的,洒在龟裂的大地上,融化了黑土的冰凌。
林白梧刚打开灶房门,就听见大门外有敲门声,他揣着汤婆子出去,小声问了句:“谁呀?”
“刘榕,刘家面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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