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长长地吐了口气,没有解释,只是道:“妹子,我问你个问题,如果有一个人,他有可能危害到你的江山社稷,但他并未付出行动,他心善,很有可能一辈子也不会付出行动……”
窦皇后笑了一下:“五郎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老皇帝顿了一下,突兀地恶狠狠骂:“那混蛋小子最好不要辜负朕的信任,不然,朕做鬼了也绝不会放过他!”
窦皇后含笑看着他。
老皇帝咳嗽一声:“其实这小子也讲良心,妹子,你快来看看这个三年计划五年计划,我当时筹谋了很久,本来以为已经拿不到了,没想到这小子直接拿给皇太孙了。嘿嘿,没白疼他!”
窦皇后眨了眨眼,听完老皇帝是怎么筹谋的,给丈夫脸面,没直接说出来——
所以你们直接问不就好了吗?何必折腾那么久。
*
第四天,照常上朝。
京中三日来的暗潮汹涌,那些刀斧手,那些紧闭的屋门,军营的骚动,护卫绷紧的神经,竟然像是开春后的雪消融得一干二净。
许烟杪震惊:“连郎,你眼睛怎么那么肿!”
‘还不是你口无遮拦……不对,心声没有遮拦,我哭了三天啊!’
连沆气呼呼地只说了一半事实:“这几天胃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
见了好朋友关切的眼神,连沆嘴巴张了张,几息后,化作叹气:“许郎,听闻太孙殿下想拜你为师……”
许烟杪:“对,我拒绝了。”
连沆:“为什么拒绝啊?这不是好事吗?”
许烟杪左右看了看,小声地说:“任何事,只要和皇家沾上边都不是好事。什么尊师重道,约束普通人还好,在皇家,老师随便杀!太子的人品我倒是相信,可太孙才十岁,谁知道以后……”
连沆突然一脚轻轻踢了许烟杪一下。
许烟杪极有默契地闭嘴。
同一时间,连沆拱手:“太子殿下。”
许烟杪刚猜测完人家儿子的品行,此刻略显尴尬地回身:“拜见殿下。”
太子倒没有说许烟杪给太孙当师父的事情,只是笑着说:“许郎,可还记得我许久之前应承你,带你下江南的事儿?过两日我们要不要去江南玩玩?”
许烟杪眼睛一亮:“好啊!”
他早就想去其他地方玩了,但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外加京官不能随便请假,也就一直搁置了。
江南不止一个地方。所以……
“殿下打算去哪个州府?”
太子笑了一下:“去我当年被打断腿的地方。”
“去常州。”
第219章 难道百姓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好的吗
常州路远, 等太子和许烟杪到达时,已是六月了。
“第一个目的地!先去吃饭!”
太子拿着提前做好的攻略,兴致勃勃:“惠山的黏土, 常州的大米, 号称江南第一土产!五月六月又正好是江鱼最鲜的时候!走!扬子江, 吃河豚!”
随行的太子舍人:“!!!”
一个个“啪”一下七手八脚去抱太子大腿:“郎君!可怜可怜我们吧!那河豚有毒!万一毒发了, 我们看护不力,要被乱棍打死的!”
这倒弄得太子不好坚持了。又觉得他们这种小心思倒是玲珑可爱, 伸脚轻轻踢了踢, 佯作不耐:“起来!本宫不吃河豚了,吃别的鱼, 再配一碟五香萝卜干总可以了吧!”
太子舍人们顿时破涕为笑:“殿下仁善, 体恤我等!”又立刻松开手,拍拍袍子站起来。
旁边的许烟杪目瞪口呆。
【我记得之前还不是这样的啊,什么时候进化了?!】
太子舍人们笑得客客气气的, 听着这个心声,心里直接一酸。
呜呜呜呜呜,他们也不想这样的啊!但其他方式不一定能劝住太子, 这一招最立竿见影!
太子咳嗽一声, 向着许烟杪说:“看来不能吃河豚了——你喜欢吃河豚吗?”
许烟杪连忙摇头。
他在现代都不敢吃河豚, 别说古代了。
“那太好啦!”太子眉眼都在笑:“我们去吃五香萝卜干!还有扬子江上的鱼!我和你说,常州的萝卜干特别好吃!皮厚肉紧, 香脆不辣!咬起来水灵灵的!当年我爹打断我的腿, 就是拿这萝卜干哄的我!”
许烟杪立刻被引起了兴趣——那可是能在太子断腿的时候,把太子哄好的萝卜干!
于是两人高高兴兴踩上踏板, 钻进马车车厢里。随着一声鞭子抽动, 骏马嘶鸣, 马车缓缓起动,消失在日光里。
“我和你说,常州的称呼十分有趣,他们这儿管爷爷叫‘阿爹’,父亲叫‘爹爹’。”
太子撩起马车帘子,看着外面的街道笑着说:“我上一次来常州的时候,就因为不了解这事,闹了笑话,喊了同龄人的爷爷伯父——当时听他喊‘阿爹’,我还以为那是他父亲呢。”
【哈哈哈哈哈哈——】
太子回头看了一眼正襟危坐,好像没有反应的许烟杪,无语:“想笑就笑吧,不用憋着。”
许烟杪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太子假装生气,猛地从车厢里站起来:“好啊!你个许烟——哎呦!”
马车一个颠簸,太子重心一乱,便一屁股坐回软垫上。许烟杪本来就在笑,差点没笑死。
太子大睁眼睛盯着他看,盯着盯着,便也笑了起来,他招呼道:“许郎,你快过来看!”
许烟杪虽不知太子要他看什么,却也凑到窗前,看到那熙来攘往的人群。
精心打扮的少女雀跃地行走,好像把脸上灿烂的笑容都传给了路上的行人与动物。
小孩子的胸骨前,只要挂着个玉米棒子的,走起路来都抬头挺胸像螃蟹,特别显着自己威风八面。
老人举着装翠鸟的笼子手指伸进里面逗弄,农人裤腿里绑着两斗米匆匆走过,又在卖梨膏糖的摊子前停下来,犹豫片刻,买了一条切成小方块,看着小贩细细用黄麻纸包裹上。
扬子江上水鸟啼飞而起,渔夫的唱和、桨拍的水花,与城楼的倒影交织在水面上。
“好看吧?”太子在钱袋子里摸了摸,摸出几枚铜板,让随行太子舍人去买几块梨膏糖,看着舍人的背影,他笑着说:“许郎,现在普通百姓都能买几斤糖回去吃,你知道为什么吗?”
许烟杪老实地摇摇头。
太子凭窗张望,不紧不慢地说:“因为土豆、玉米和红薯的存在。这些新粮肯定没有麦、稻能填饱肚子,但是麦饭里多一两红薯,田里种出来的麦就能多售卖一两,积少成多,便能偶尔卖得起糖了。”
许烟杪认真地看着外面的人流。
有人挑柴经过,有人卖水路过,墙的后面似乎传来磨面声,也可能是有人在舂米。少年骑在墙头四处张望,屋前屋后都有顽童在追逐游戏。弹弓打得鸟四处惊飞。
“山河犹在……”青年喃喃道:“国泰民安。”
“是啊,国泰民安。”太子喟叹说:“其实前朝末年那会儿,不是这样的。”
太子回忆得很慢,说得也很慢——
“那年我刚过十五,常州仍属于前朝,正被另一支起义军攻打。前朝虽糜烂,可常州守城将领爱民如子,百姓登城助守,起义军久攻不破,士气低迷,竟然将常州城外百姓尽数屠戮。”
——我打不过敌人,还打不过百姓吗?
许烟杪听到这里,只感觉自己被一阵恶心击中,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这也太过分了。幸好不是他们夺得天下。”
太子点了点头。
别的不说,他自认为当时他们夏军从不屠城,比当时乱世中其他军队不知胜了几筹。
“而这次百姓受屠戮,也有我的过错。”
太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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