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他祖宗的狗屁!”权应璋火冒三丈:“《周礼》原名《周官》,既非经,也非传,仅是在详细叙述周时职官制度,为今人述史,令其通晓古制。”
权应璋喷得特别有精神:“只因尔等今学之徒贪恋权势,时常为了推行政策及天子喜好,牵强附会圣人义理,心中全是生意,眼中才有政意。”
他不屑地看着许烟杪:“今学?俗人所作俗物尔!”
许烟杪:“嗯嗯!”
他继续用力点头:“你好厉害!”
权应璋:“……”
明明对方认同古学的道理,但权应璋就是觉得特别憋屈。
权应璋:“你就只想说这个?”
许烟杪十分真诚:“我不懂这些,我也不会辨经,就感觉阁下说的特别有道理!特别深奥!”
权应璋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胸口憋闷更明显了。
许烟杪:“还有还有……”
权应璋怒而打断:“你不懂经学你问什么!”
“啊?”许烟杪语气十分小心翼翼:“我就是不懂才问的啊……不能问吗?朝堂上所有的声音都这么说古文经学,我就想实事求是地求证一下……”
权应璋深呼吸一口气:“吾困倦了,你先回去吧,若要求教,下次再言。”
“好嘞!”许烟杪高高兴兴走了。
权勰看了祖父一眼:“大父,他在故意激你。”
权应璋点头:“我知道,如此浅显的激将法,我才不会上当。”
……
半夜。
权应璋从床上坐起来,越想越气。
“竖儒!”
“鲰生!”
“俗儒鄙夫!抱残守缺!不考实情!外道邪说!厕中之言!”
今天看似好像把今文学派对古文学派的恶意辩驳回去,但权应璋就是有一种欺负文盲的憋屈,感觉痛骂出去的话语都打在空气上。
睁着眼睛一晚上没睡,第二天——
“不行,吾咽不下这口气!”
权应璋找上了许烟杪:“我可以和你走,但并非去入仕,而是去辩经!”
许烟杪点头,还是那么乖巧:“好的,权公。”
……
许烟杪复命时,老皇帝整个人都懵了:“你怎么把人请来的?”
许烟杪:“权公是来辩经的。”
那至少也请动了啊!以前用过辩经邀请,但对方从来都是客客气气拒绝。
不管了。
老皇帝十分震惊:“许烟杪,你居然真的有急智。”
我就随便说说而已!
许烟杪:“啊?”
老皇帝:“哦,我是说多少人都请不来权公,只你成功了。”
许烟杪眼神飘忽了一瞬:“陛下,臣用了一点点的手段,说了一点点的谎言,就……还请诸位同僚海涵。”
大臣们:“???”
一些不太妙的预感。
过了一会儿……
一个脸色发黑的八十多岁老人愤怒地站在他们面前,拐杖重重一杵地。
“何人讥吾古文经学!站出来!”
大臣们:“????”
等等,我们什么时候……
虽然我们修习今文经学,但干嘛抨击古文经学啊?朝堂上都没有学古文的了,谁闲得没事提那玩意儿啊?
许烟杪心中吹了一曲婉转的口哨,满脸无辜。
第18章 撕!撕得更响些!
群臣:“……”
呵呵。
从那声口哨心声他们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有一人从群臣中走出来,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斟酌用词:“权公是否误会了什么?我等不曾……”
权应璋眯起眼睛。
他脾气本来就火爆,看到有人站出来,直接就问:“尔是修习今文经学之人?”
站出来的人——惧内的那个前御史崔漪,非常客气:“权公大驾临此,小可崔漪确是主修今文。”
他不承认还好,一确定自己的学派,权应璋脸色瞬间青白,猛地举起拐杖,一拐砸过去:“我让你回字有几种写法!我让你回字有几种写法!竟然敢遣小童来消遣老夫!”
崔漪哎呦一声,挨揍经验丰富地立刻蹲下抱头——他这也不敢还手啊,对面的老头都八十六了!稍微磕着碰着,他能被这位的追崇者们用唾沫淹死。
但还是挣扎了一下……
“权公!别打!别打!”
什么回字有几种写法!
许烟杪,你到底干了什么!
“竖子!”权应璋更加愤怒了,好几个官员上来拦他都拦不住。
权应璋有自己的思考逻辑。
在跟随车队到京师的这八九天内,他天天和许烟杪交谈,从谈话中,他发现这小子是真的不懂经文,可能背得最熟的还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但就算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论语,有时嘴瓢竟然还会说成“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如此文盲,怎么可能说得出“古文经学最擅长咬文嚼字,平时没事就研究回字有几种写法,风气浅薄又浮夸”的讽刺话语,必然是有人秘授机要,让这个小辈过来冲锋陷阵。
整个朝堂都有嫌疑!谁冒头他就打谁!
——你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你那么快跳出来干嘛!
毕竟是下马写书上马砍人的儒家,别看权应璋年近耄耋,力气却不小,几下就把崔漪打得鼻青脸肿,声音还十分中气十足:“齐地犬儒!为儒者竟诬妄仲尼有素功,蠢笨如羊质虎皮,然儒学之基乃仁、义、礼、智、信、勇、善,乃人也!非神非圣非王也!尔等宗孔子却违离孔道,实在乖硋!忘其乃皮虎尔!罪当诛之!”
——今文学派可以统称为齐儒,古文学派就是鲁儒。
许烟杪戳戳好基友兵部司务:“仲尼我知道,是孔子,那仲尼之素功是什么?”
兵部司务一脸见鬼的表情看他。
许烟杪理直气壮:“考完试当然要把知识点扔了啊!我就想当个小官混吃等死而已,又不想往上爬。”
旁边,万寿公主也在认真听。
她不通儒学,但想在这个朝堂上立足,对儒家必须有足够的了解,不用精通,可对方引经据典时,你必须得知道人家在说什么。
兵部司务抹了抹脸,无奈地解释:“古人将功德高尚却又无有王位的人称之为素王,今文学者尊孔,便将孔子尊为素王,而他的王业,便是《春秋》。但古文学者极其厌恶神化孔子,他们认为孔子非神非王,乃人尔。”
许烟杪恍然大悟。
【soga!】
【权老爷子这不就是指着今文学派的鼻子骂——】
【呵呵,今文学者违背孔子本心,输出的言论也配叫做儒家学问?你们也配学儒?】
本来还心平气和的今文学派:“……”
: )
被权应璋骂了一通,情绪上的激烈程度,还真不如许烟杪大白话翻译一遍。
这大白话一听,火气当场就上来了。
——我们只是尊老,但老东西你不要太过分!
*
学派之争,从来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切异端都要被打倒!
崔漪滚到角落里,闷闷喘了一口气,手一碰脸上青紫,就龇牙咧嘴地疼。
但他抬头偷偷看一眼金台时,表情有细微的变化。
皇帝的想法可不是只让这文坛盟主来京师旅个游,对方到朝堂上质问的这个事情总得有个开端,可也不能一上来就和对面对骂,得先有个出气筒。
这出气筒,地位高了会让朝廷丢脸,地位低了又显示不出来朝廷对权应璋的尊重。
他这个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正正合适。
崔漪喃喃:“希望陛下能因为我知情识趣,不要再因为上次之事记恨于我了……”
崔漪悲愤:“就算记恨,至少也别把我在朝堂上的话抄录下来送给我夫人啊!我只不过是在外面说说大话,充充面子,又不是真的想要让我夫人端茶送水鞍前马后,作甚和她说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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