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爱笑的人频频露出笑意,怎么不算一件骇事?
“我笑你一点也没有变。”阿飞渐渐收敛笑意,“你记不得我十七岁时第一次和你下山,遇到的那个前来报仇、诅咒你死的老头?我当时不理解他的心情。时至今日,我竟然要问出和他一样的问题:你为什么还不死呢?你死了,我就没有仇要报了。”
当一个人为了报仇历尽千帆,却看见仇人连样貌都没有变老,身手依旧,难怪要问出为何还不死的话。
风逐雪难得讽刺地瞥眼:“祸害遗千年,我不会轻易死的,你也不会。”
阿飞笑得更开心,更开怀,无时无刻不让人体会到他情绪的高昂。
旁人往往感觉不到笑意真伪。阿飞真正的笑意,风逐雪在两年前他出刀时见过,那时他最接近死亡,露出的也是最坦然的笑。
“谢你吉言。”阿飞笑够以后才淡淡说道。
风逐雪正嫌殿内月光黯淡,下床摸索着点起一盏灯,昏黄的光照在他们彼此的侧脸上。
风逐雪回想起刚才摸到的疤痕,打量一番阿飞,伸手去握他的右手腕:“这也是萧良做的?”
“不是他。”
风逐雪自顾自道:“他对你这么差,你也愿意替他做事?”
“哦,至少他不会想害我,他是个好人。”
“好人?”
“在我的世界里,谁对我好,谁就是好人。”
“那我在你眼中算是十足的大反派了。”
阿飞微笑着,没有回答。
一阵沉默,门外风雨摇曳。
风逐雪觉得坐在他身侧的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被操纵的木偶,机械地回来找他,重走复仇之路。
风逐雪把握不准,这一回阿飞又选择谁作为他人生的主笔,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风逐雪不得不问清楚:“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和两年前一样吗?”
阿飞陡然变得有些谦卑,低头垂眸,仿佛闭眼休憩,“我没有那么不自量力。”
“你真是这么想你自己的?”
话音刚落,风逐雪已经主动伸手,贴在他腹部,一丝内劲沿着经络运行,一路向上直至丹田,探他的七筋八脉。
阿飞不闪不避,任凭他试探结束。
好消息是,阿飞身体的确比两年前好许多,坏消息是,他试探不到一点练过武功的痕迹。阿飞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可以了吧?”
“为什么半分功力也不留?”
阿飞悠然地说,“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结果么。”
风逐雪冷笑:“我想看到的结果是你已经死了。”
“是吗?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阿飞一起身就要走,被风逐雪用力扯住胳膊,力气大得差点卸下来。
阿飞并不生气,看向他时神色漠然。
风逐雪抬着头,手上力气一分不减,像是怕阿飞跑掉,“你给我体内注入阴寒劲,这两年越来越深。”
这个消息令阿飞都有些意外。
他想必也没有想到无心之举反而令仇人有别样的痛苦。那只是他在临死之际的放手一搏,他以为凭风逐雪的水平这等隐患早已去除了,都算不上问题。
但阿飞早已学会装傻,眉宇微皱,困惑道,“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对你来说这样的小事都要找我算账吗,我这样的身手又能伤到你多少?也太小气了。”
“你不也是为十年前的仇,无论如何都要回来,和厉鬼一样阴魂不散。”风逐雪重重地强调,有些咬牙切齿,“连死亡都阻止不了你。”
阿飞微笑:“我不是为寻仇才大费周章来到王都。”
“不是为了这个理由?”
“自然不是,我有我的难处。你想在王都重建若水,我也想在人才济济的中原有一席三分地。”
阿飞脸上挂着的笑太久,久到脸又僵又酸,都不肯放下嘴角,“我们以后难免要见面,风公子大人有大量,我也太年轻,两年前的事还请见谅,是我不懂事。现在风公子高楼建成,美妻在怀,开始了大好新生活,我们都没必要揪住过去不放。您说对吗?”
说来说去,阿飞是为了一个连他也未知的目的,只身来王都蹚浑水,不愿和他有过多联系。
现在出现在他面前,居然是为求和。这真是只有做梦才能想到的可能性。
说不准以后在王都活动,阿飞还有利用得到风逐雪的地方,滔天旧恨都不算大事了。
阿飞现在心眼子比赵云的胆还多。
“你真是想求和,何必要用替萧良爬床的方法来找我?”风逐雪说,“你只是想试探我是否和两年前没什么区别,依然惦记你的身体。只要还惦记,你就能借此利用我,这也许是指点你的那位高人教你这么做的。可是你又厌恶与仇人接触,实在不想用这种办法,所以宁愿走另一条更艰难、更痛苦的路——向我投降。”
“你错了。”阿飞不笑了,目光逼人,“我不厌恶你。”
“可是我厌恶你。”
“因为我父亲?”
“不是,只是因为你。”
“为什么?”
“我说了,你打伤了我。”
“你伤得很深?”阿飞饶有兴致。
“不深。但没有尽头。”
阿飞明显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有些走神,风逐雪强制性将阿飞拉到面前,阿飞顺从地坐在他膝盖上,不得不看着他。
他还是那套说辞,“这么点伤就别计较了。反正也不是大事。”
风逐雪冷冷逼问,面色晦暗深沉:“我就要计较,你打算怎么办?”
风逐雪近距离看着他的脸,视线茫然地凝聚在他脸上,像在和陌生人说话。两人这个姿势坐得时间久了点。
阿飞不在意撇过眼,“可是你的伤与两年后的我有多大关系?”
风逐雪听得又不太高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生气的次数比以前频繁,只能用皱眉来掩盖。
“你可以治。”
“我不愿意。”
“你很忙吗?”
“我很闲啊,闲得发慌,正愁没事做。”阿飞说,“不过如今我一分武功没有,连运功都忘了,你不怕我治死你?”
“我可以教。”
“那你教死我,我还要不要做人了。以前吃过的苦吃一次还不够啊。你放开我,我要回家吃饭。”
“不行。”
“怎么,风公子还要强抢民男?”阿飞似笑非笑,懒得搭理他的蛮横,“哦,不能叫风公子了,您如今的年纪,我叫您一声风老爷都行。”
倒挂在屋檐上的流明听见暗号“风老爷”,纵身一跃踢破窗户,流明比阿飞高出一个头,却比阿飞还要灵活,身形难以捉摸,双刀上下齐刺,风逐雪的手下意识一松,阿飞像条鱼一样滑到他肩上,流明也不恋战,一眨眼就不见了,风逐雪没有留在原地,立即飞身踏上屋顶。
雨水未歇,断断续续,除开巡逻的侍卫偶尔光临,连只鸟都不见,他所在的地方像黑漆漆的洞,吞没一切生机。
等到安全地点以后,无霜从手中拿来一粒药赶紧给面色苍白的阿飞喂下,流明不解其意,“我刚才看到了,他又没伤,喂什么药?”
这段时间阿飞因散毒武功全失,其实最好连话都不说,和风逐雪这样的人周旋这么长时间,差点直接不让走,已经十分耗费心神,说不准会有多少后患。
无霜觉得和流明解释这么多太麻烦,干脆就把药递给他,支开他去煮药。
流明心领神会,知道他们彼此之间一定有很多贴心话要讲,朝无霜暧昧地笑笑,关门离开。
无霜问阿飞,“怎么样?他怀疑你了吗?”
“不怀疑也不可能,你知道他很谨慎。”阿飞脸上的笑寡淡许多,看不出刚刚笑过的样子。
无霜试探道:“那接下来继续待在萧良府上?该如何与他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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