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真诚问道:“他为何会输?”
“他不肯毁掉自己,注定是个失败的杀手。”
年轻人这次想的时间更长,更久,眼神也更复杂。
他低头说:“我可能再也提不起刀了。”
叶城不屑地冷哼:“这是弱者说的话,我不想从你嘴里听见第二遍。”
年轻人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我同意。但要求在我身体康复后才会将全套拳法告诉你。”
“好。”
年轻人准备去拿亡灵书,叶城拦住他,“在正式带你回柳刀宗之前,我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向我证明你的忠诚。”
“忠诚?”
“我并非来做慈善,我要将你重新培养成合格的杀手,而不是鲁莽的伙夫。忠诚是第一要义。”
“你要我怎么做?”
叶城笑道:“你自己好好想。我和风逐雪不一样,我喜欢速战速决的聪明人。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我还会在往生泉出现,到时候如果你的答案我不满意,我得到亡灵书后就会立即杀死你。”
叶城离开后,他坐在泉水边一夜未睡。
他什么都不想记得,不回忆,连痛苦都不复存在。醒来后一片空茫,只知道睡觉,偶尔会在鬼狱的平原上学着奔跑,和那些行尸走肉的鬼一样。因为他躺了太久,连走路都有些陌生。
他开始做梦,想象自己从未学过武功,是个双腿健全的小乞丐,虽然进了丐帮,也是成天混吃混喝,吃了这顿没下顿,学到不少油嘴滑舌的话讨好行人,日子唯一的盼头是混到丐帮中层,攒点钱买酒买花生,日复一日。
单他不会再做成为武林高手的梦,更不会再梦见自己练成亡灵书以后,只挥起一刀都让无数人闻风丧胆。
他笑了起来。
他也很久没有笑过,忘记了笑的感觉,总觉得嘴里发苦。
只为生存,他完全会过上这样的生活,但为报仇,他选择了杀戮,一次又一次甘心被人利用。
他等到了日出。
这里几个月前还不见阳光,如今连日出都能看见了。
一个好的杀手,必然先毁灭自己。
叶城来的前一刻,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他催动这些时日养好的唯一一点内力,亲自崩裂右手筋脉,不见一点血。
从此以后他变得和左阎王一样,右手只能用来装饰,提不起任何兵器。
最重要的是,在叶城得到亡灵书后,是决不允许再有第二个人能练这套武功的。
他废了一直握刀的右手,相当于废除这套刀法,只保留内功心法。
他用左手去摸向自己的右手,手指冰凉,没有温度。
朝阳照亮他的眼睛,照出他眼里深深的疲惫。
叶城如约而至。
他看见年轻人废掉的右手时,真心实意地露出赞赏的神情,而不是那副先前总喜欢骂他蠢的样子。
他固然欣赏不会屈服的人,但太刚强,不听话,就注定无法为人所用,不如杀死。
叶城此时还不知道,他这一生只做错过两件事。
第一件是出于自信,派自己唯一的儿子叶枝白刺杀风逐雪;第二件也是出于自信,他留下阿飞的性命。
年轻人早早地跪在草地上,背对着阳光,低下头,将亡灵书单手高高献上,刚废掉的右手止不住抖着。
白绢沾着血,随风鼓动招展开来,宛若即将兵败的将军不肯放弃手中的旗帜。
叶城这时才问:“你叫什么?”
“阿飞。”
“我是说梁渡为你取的名字。”
“···梁沉飞。”
叶城哂笑一声:“梁渡一定很讨厌你。”
“为何?”
“房梁如此之沉,怎能期待它飞起来?岂非痴人说梦,反而真成了空中楼阁?”
年轻人听到这里,眼中忽然有一种痛苦的感觉。
叶城钟爱的那种什么都不害怕的眼神正在动摇。
“我今年十八岁,”年轻人抬头,一直看着叶城身后的太阳,看到双眼发红,“前七年在父亲兄长的厌恶下长大,后十年在谎言中蹉跎,最后一年,当我刺向风逐雪的那一刻,是我十几年来最快乐的瞬间。”
年轻人一偏头,眼泪骤然滴在衣襟上,没有在脸庞留下泪痕。
叶城面色沉静:“可是你刺向风逐雪的时候,即使你失败了也笑得很畅快。”
“没错,我的一生从未那样快乐过。”
“有过快乐的瞬间就够了,你已经体会到这种感情。”
叶城看着他:“世上只有不会武功的人才能永远快乐。”
又安静了很长时间,直到年轻人缓缓握拳。
他静静地流泪,泪水无声涌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再低下他的眼睛。
等到眼泪流尽,他快速抹掉痕迹,握起身侧的剑。
叶城走近他:“你要是现在还觉得活着没意义,我可以立即解决你的性命。”
年轻人重新看向叶城,他的目光不畏缩,不躲避,明亮纯净。
他高傲地抬起头:“不,我要活下去。”
“为了什么活下去?”叶城问,“还是为复仇?”
他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了这临死前快乐的一瞬间!”
“很好。”叶城看着他,看来看去,“既然入了柳刀宗,改个名字。沉飞这个名字很不好,你以后叫,梁剑书。”
年轻人先低低重复一遍:“梁剑书。”
随后他仿佛在肯定自己:“梁剑书。”
“有位古人自嘲自己一生学书不成,学剑不成,为废物,凭白短了自己的志气,”叶城鹰隼般的眼神盯紧了他,一眨不眨,振聋发聩,
“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唯一的师父。记住,我不允许你失败,我要你学书既成,学剑也要成!”
阿飞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弟子梁剑书,发誓终生为柳刀宗肝脑涂地,视死如归!”
第99章 关节炎就用万通筋骨贴
风逐雪受了不轻的伤,但在他带着穿云剑离开鬼狱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发觉。
他没有问周如晦是否要和他一起走,十年前他们就已经分道扬镳,十年后更是互不相干。
要不是心里还有愧疚,风逐雪断不会再见这个师妹。
刺向阿飞的这一刀已经弥补他最后的愧疚,以后周如晦势必还要再和他为敌,但那都是后话。
他马不停蹄从鬼狱回到中原金陵,成功以穿云剑带动凤凰珏,这两样绝世宝物在手,他却对它们毫无兴趣,一是将用作若水楼立威根本,谁也不能动,二则是与摩罗教相关。
随后他一路来到中原王宫,买通丞相,见了皇帝一面。
皇帝和十年前没多大区别,依旧是个纯种的蠢货,坐十年的龙椅也没有变得聪明半分,庸庸碌碌,急躁而多疑。
风逐雪深谙狐假虎威的道理,选择再次与皇帝合作,重建若水楼。
有多方面的原因,风逐雪等待十年才等到这个时机——柳刀宗叛变,铁西王暴毙,蒙古虎视眈眈之下,皇帝终于想起来需要训练高手保护自己的皇位。
这是风逐雪重回中原最好的时间。
十年过去,很多人早已不记得若水楼,武林名门层出不穷,顾之不暇。
但依然有许许多多的人记得摩罗教,为这不见踪影的天下神功互相残杀。
风逐雪少见地产生了失望,一度怀疑自己行为是否正确。
他很少怀疑自己,想到就要做到。一如刀一出鞘,必然要见血。
他在前往王宫前先回开封若水山。
若水山原先叫神女山,若水是风逐雪自己起的名,渐渐的,因为他住在这里,开封城的人们也就这么叫了。
他去后山看看羌若水的衣冠冢。
后山积雪堆路,荆棘丛生,树枝上挂满冰霜,时不时往下砸落,难以行走,风逐雪走得很顺利,像一具行尸走肉,照常坐在枯树下,伸手摸了摸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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