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琮一对招子已经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因为激动他俊脸通红,活像过年时贴的对子。
“我就说么!”他以拳击掌,双眼迸着精光:“龙虎帮就该有龙虎帮的气派!”
范清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笑道:“不过就是自家院子罢了。龙虎帮也并非什么大帮派,帮中弟子也多是街上打杂卖货的小商小贩。”
“打杂卖货?”赵琮就道:“可话本里写的江湖帮派,弟子日日习武就好,学成便可下山游历,哦对了,还有武林大会呢!”
范清就笑:“那都是有头有脸有底蕴的大门派。帮中弟子们以习武为主,不事劳作。但人家自个有田产、商铺,足以供养弟子,和我们不同。我们流于市井,为生活奔波,自然比不过他们。”
李玄度道:“市井方见真江湖,所谓的大门派也不过尔尔。江湖人也要吃喝拉撒,也要讨生活。但凡要体面活着,都逃不过金银俗物。江湖没有话本里写的那么潇洒,当然也没那么多腥风血雨,和我们平常人过日子也没什么区别。所以我常说处处是江湖。不管在朝在野,心自在才是真潇洒。”
范清将这话反复琢磨一通,肃然拱手道:“我父亲常夸赞李长老心胸广阔,是通达之人,今日听您一番话,范清茅塞顿开。”
“不过随口之言,若对贤侄有所助益,自是极好。”
范清躬身点了点头,又颇带歉意的说道:“家父病重,已不能起身,要委屈李长老往后院去了。”
“无妨。”李玄度本也不是什么讲究礼数之人。
得知故人拜访,范亭难得有了精神头。他枯瘦如柴的手颤颤巍巍的撑着床沿,探着身子眼巴巴向外张望着。瞧见那人一袭月白衣袍,如清风朗月,亦如深谷幽兰。
“……贤弟……”范亭声音颤抖,喉咙似含着一块铅,说话不甚利索。
李玄度见了范亭当下大骇,当年龙虎帮的少帮主,虽称不上英俊潇洒,那也是顶天立地仪表堂堂的好男儿。如今却佝偻在塌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范兄,你,你怎么……”他扭头去看孙氏:“嫂夫人昨日不曾说范兄病重至此,若早知如此,玄度昨日便该来家里探望的。”
范亭苦笑:“是我没叫她说,你难得来秦阳,该好好歇一歇才是。若见了我,恐要扫了兴致。”
李玄度已经上前将范亭扶着,让他靠回到床上,顺势坐在床边,搭上范亭的脉。
脉象细若游丝,虚浮无力,是久病之象。屋中药味未散,李玄度便问范清:“可有药方子给我瞧瞧?”
早上范清刚抓了药,立时便从袖袋里掏出药方递给李玄度:“近两个月一直吃的这方子。”
李玄度扫了一眼,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孙氏见他蹙眉,不由提了心:“可是方子有问题?”
这方子倒也看不出多大毛病,只是……
李玄度道:“范兄病了大半年?”
孙氏点了点头,又道:“细说起来,约莫一年前他身子骨就不大好了,只是他身体底子厚,比寻常人耐抗。真正病的起不来床是大半年前,大夫换了好几个,反倒更严重了。都说是气结于心,不好疏解。”
李玄度又探了探脉:“范兄却有气郁之症,且愈发严重。只是郁症不是根本,他之所以变成这样,并非因为生病,而是中了毒。”
“毒?!”范家三口悚然一惊。
范亭眉毛纠结起来,说道:“可我不曾记得在何处中了毒,何况我也没有中毒的症状呀……”
李玄度就道:“此毒名唤‘锁心’,是一种慢性毒。中此毒者常会觉得心虚郁闷,烦躁,所以大夫诊脉很容易误诊为气郁之症。但这毒厉害之处就在于,疏肝解郁的方子会助长其毒性,天长日久积累下来,毒入肺腑,心血耗尽。”
“这也忒歹毒了。”赵琮听了忍不住气道:“谁这么缺德,这不等于是见天给自个喂毒药么!”
孙氏得知真相,恨的生生搅碎了帕子,她双眸猩红:“我们待他仁至义尽,却不想他心狠至此,竟想要了你的命呀!”
“他,是谁?”李玄度看了看孙氏,又看了看面色沉重的范亭:“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范亭缩在袖管里的手死死的攥了起来,好半响方才叹了口气。这一叹好似抽干了他所有的气力,整个人如同一只漏气的酒囊,干瘪的缩在床上,缓缓吐出两个字来:“马帮。”
第83章
仲夏时节,气候炎热,秦阳一带更甚。
燥热的风并未驱散房间里浓重的药味,反而在热气之下蒸腾出一股沉闷的味道。范亭抚着胸口皱着眉,呼吸急促,似是透不过气,脸色被憋的青紫。
李玄度忙取了银针刺入范亭几处大穴,只见几滴发黑的浓血顺着指尖流出,凝在地上,散着幽幽腥臭之气。
孙氏见状,气的眼眶发红:“每每提到这事儿,夫君便胸痛难耐,只是大夫们束手无策,夫君只能生生扛着,不知遭了多少罪。”
李玄度叹道:“此法也只是暂时缓解,范兄毒已侵入肺腑,不可逆转。我虽可以配置解药,但五脏六腑皆受损,日后怕是无法动用内力。若好生调养,尚可保十几年无虞。说到底,这毒药性霸道,已损了范兄寿数。”
孙氏用袖子狠狠抹了把眼泪:“那些天杀的!”
排了毒血,范亭这会儿觉着身上轻快不少,头脑也清明起来。他理了理思绪,道:“听夫人说,贤弟一路自濮州城而来,想必多少也听到关于马帮的风声吧。”
李玄度点了点头:“马帮行事神秘周全,只听说是秦阳一带土匪的克星,商人上路,若无马帮护送则必遭土匪劫掠。范兄提起此事,难道和马帮有过接触?”
范亭目光变得悠远,含着两分痛惜和不解:“贤弟可还记得不空山的冯栖鹤?”
“不空山大弟子。”李玄度道。
当年来秦阳游历,李玄度结交两位好友,范亭是其一,冯栖鹤便是其二。冯栖鹤虽出身江湖名门,但为人谦逊,同范亭聊得来,二人很早便相识。
范亭缓缓点了头:“没错,不过他现在已经是不空山的掌门了。若贤弟和马帮的人打过照面,想来会对他们的武功招式颇为熟悉。”
李玄度瞳孔一缩:“范兄是说,马帮的人是不空山弟子?!这怎么……”
“这怎么可能?”范亭苦笑着摇头:“原本我也是不信的。秦阳闹匪,官府剿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土匪悍勇非常,行商们带的护卫全然不是那些土匪的对手。便有人找上本地江湖门派,求得庇护。我龙虎帮也接了几单生意,和那些土匪交过几次手。”
“咱们都是江湖人,土匪什么样儿咱心里头门清。可这些土匪的来路却非同寻常。他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更像是军队。我龙虎帮虽不是什么大帮派,但帮中弟子身手好,即便土匪占地利之便,我们也不算完全落了下乘。前后成功护送商队走了两次,到第三次的时候……”
“冯栖鹤!”范亭再度抓着胸口,面露痛色,咬牙说道:“第三次,我护送商队过十字坡,在那里碰到了冯栖鹤!他带着面具,用的也不是平时的兵器。起初他还在遮掩招式,但被我逼了几招,还是露了马脚。贤弟,你可知我当时……”
他红了眼眶,浑浊的眼睛里一瞬间流淌过许多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懑,困惑,失望……
“其实当时有不少江湖门派都接了护送商队的买卖。方今世道乱,门阀四起,国将不国,底下人活的艰难,能有生意做已实属不易了。但马帮浮出水面后,陆陆续续有不少门派被灭了门。苟延残喘的小门派或解散,或倒戈马帮。能有这样的实力,除了不空山还能有谁!”
“听说不空山是秦阳第一门派,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极受推崇。名门正派竟甘心沦为悍匪,这是什么道理?”赵琮在一旁听着,越听越是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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